我的表弟

九年前，淅淅沥沥的春雨在自习室外的天空随性的飘落，教室里的晚读正进行得如日中天，高一班主任老师突然走到门口，叫我到办公室。

“你先不要伤心哈，”

本来以为我有什么物理练习题做错了，班主任想要跟我讲题，开口的一句话却让我云里雾里，

“你去收拾一下东西，你的舅舅去世了..."

当时的我其实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眼泪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掉，鼻子也开始抽泣。我并没有回学生宿舍，啜泣着，只是回到教室将书桌上的书简单收拾一下，便和早已从四中赶过来，等在教室外的二姐到外婆家去了。

因为是晚上，所以大巴车并没有很多人，我坐在了司机旁边本是售票员应该坐的位置（因为车不会上高速公路，车里的座位都是可以随便坐的）。那晚的雨很大，似乎在述说着那些来不及说再见的亲人的忧伤。等到我们到外婆家，雨还在下着，泪水却早已经流干了。那是自从小学三年级以后，我第一次开始认真注意那个一直叫我“小妹乖儿”的表弟。

童年时期，包括小学初中放假，一到什么节气，母亲很喜欢带着我们姐弟一起到外婆家，小孩子们总是可以玩到一起，我的表弟只比我小四个月，因为在我家里的姐姐妹妹我最小，相比舅舅家的表妹们我又是姐姐，所以长辈们和姐姐表哥们都叫我“小妹乖儿”，而弟弟和表妹们叫我“小姐姐”。从小时候开始，我的表弟就一直跟着长辈们叫我，记得小时候有纠正过，但是可能男孩子本来就比较调皮，你告诉他别做一件事儿，他偏要做，后来纠不过来，也就随他而去。

往常放满酿酒的大缸，飘满酒香的主屋里，此刻已经被搬空，只有进门右侧一口装满灵钱纸灰的锅，锅前面放着一口棺材，里面放着舅舅的遗体，兄弟姊妹们带着“孝帕”围跪在锅前，拿一叠灵钱，一张张撕下，扔进旺盛的火光里，脸上的泪水早已经被火光蒸发掉，只见一张张愁容，一弯弯皱眉。

表弟也在众兄弟姐妹之中，作为逝去舅舅唯一的孩子，他跪在了正中央，当时的我并没有多想他的人生或是心情，作为同龄人，我也没有过多地去表达自己对他的关心，虽然不知道在成长中最需要父亲的时刻失去父亲，他该是如何地伤心，但是我当时的确对满面倦容的他有些同情，也只记得他始终跪守在舅舅的灵堂前，等待一场又一场的法事过去，而当四天后的那个深夜，舅舅的棺材伴随着雨水埋进泥土，我们堂姐弟之间的联系也似乎随之没有了媒介。

我们各自完成了我们的高中学业，我上了大学，而他跟着他的幺爹，我的五舅开始了自己的工作生涯。

虽然舅妈在我家的所在的小镇上租了房子，开了一家小店，卖一些农药和农作物种子，但是表弟一般都不会出现在这个小镇。曾经有一度说是舅妈要再婚，详细情形我也并不清楚，只是听外婆和母亲在那里嚼舌根，而对于外婆那个年代，以及所受的思想来说，舅妈再婚的这件事情是极不道德的，后来的事情发展，我也并没有特意去打听，只知道当时舅妈和几个舅舅，外婆闹得很不愉快。而自从三舅的葬礼后，我和表弟的照面也只是因为某位亲人的生日，偶尔的一两分钟的遇见，几乎都是打一声招呼，便各自离去，只一次，似乎谈到了外出工作的事情，他似乎对除开县城以外的世界极其向往，我也戏谑地煽动他说，走嘛，跟着我一起去外地。随后父亲的车到了，我坐着车回了家，而他也仍然在五舅的家用电器店里，帮忙卖着电器。

最近一次相见是在七天前外婆的葬礼上，宽大的脸庞，脸颊靠近鼻头边一颗黑痣，像极了已经去世的舅舅，而当熟悉的称呼“小妹乖儿”再次在我耳边唤起来，我发现唤者的语气中似乎多了些成人世界的无奈。

外婆的葬礼进行中，少不了我们后辈在灵前跪拜，父辈们和小辈们都将腰弓了下去，头压得低低的，几乎快要磕到石板地上，而他总是跪得笔直，当道士鞠躬，他也跟着一起，头几乎就要磕到地板，但是却比道士多些虔诚和认真，然后又跪得笔直，等待下一次磕拜。

在要送外婆离开的前一个晚上，舅舅舅妈们和兄弟姐妹们围在外婆的遗体周围，最后一次向外婆告别。

“你奶奶最操心的就是你，就想看到你成家的时候。”

“小三乖儿（长辈们对表弟的称呼）平时候都乖，喊咋子就咋子，不让人操心，就是在说媳妇儿这件事上怎么都不听话，你还是让我们省点儿心！”

“就是啊，不晓得在想些啥子..."

"我是答应过你老汉儿（四川人对别人父亲的称呼）要照看着你，这是我跟你老汉儿的承诺，你真的是，听哈话嘛！”

表弟站在外婆遗体的左侧，一言不发。

前一天带着他去镇上拿手机充电器时，那种和我和弟弟一起骑车放风的样子，分明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已经是一个无奈的成年人，被来自长辈们所谓的承诺和关心所袭击。

从18岁开始，到今年26岁，失去父亲的他在五舅的“照顾”下开始了自己的社会历练。原本话不多的他，已经深谙销售之道：“永远不要买销售跟你推销的东西，人家（别人）跟你推销的东西，要么是他赚钱的东西，要么就是他卖不出去的东西。”看他在电话里跟店员讲如何对顾客介绍自己的产品，又或是直接对顾客娓娓道来自家各种商品，有种开心，也有些落寞。

在家人们的闲聊中，我可以感知到长辈们已经开始为他相亲，帮他物色结婚对象。

“有压力没有？”

在等弟弟蹬自行车上坡时，作为同龄人，很想帮助他疏导一下自身的想法，于是很蹩脚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压力肯定有！”

他的回答不想他闲聊时述说胡编乱造的故事时那么有底气，反而有些小声。

虽然还有很多想要关心他的话语，我却没有说出口。因为无法改变他现状的我，说出的那些话，给予的一些关心，反而会成为伤害。

作为一名女生，我能够感知到世俗的压力，好在我有自己的想法，家里人也相对比较开明，于是我可以自由的选择如何生活。可是对于我的表弟，却没有那么幸运。

表面上似乎每一个舅舅都对他那么关心，可是有谁曾问过他，他想要什么，自从他的父亲去世，他的未来似乎已被定性，说好听些，他们是出于对自家兄弟的承诺在照顾自己的侄子，可是往难听的话说，他们是在以亲情的名义，绑架了一个永久的劳动力，一年365天无休，随叫随到，连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似乎都不能说一个“不”字；稍微的用行动表达一点儿自己的想法，竟然变成了辜负其奶奶，叔叔的不省心。

电影【三傻大闹宝莱坞】中女主角的父亲对他的学生说“生活就是赛跑，你要跑不快，就会被别人踩倒”，现代的生活的确是一场竞争，人们拼爹拼孩子，虽然不如电影中那样戏剧性，可是现实的残酷却并未减少丝毫，男人们为了买车买房，为了筹钱娶一个老婆；女人们为了衣服化妆品，当然有一些独立女性的压力同男人们一样，并且社会对女性的歧视，让那些独立女性的压力也并不亚于男性同胞们。以前盼望着长大，长大后才发现生活有多么现实和不容易。

虽然没有父亲的保驾护航，虽然生活给予他很多压力，但是还是希望我的表弟可以像电影中的男主角一样，多一些自己的想法，勇敢的对所谓的“权威”说“不”，毕竟，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人，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生活是他自己的，要怎么活他自己才应该是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