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雪血人

龙与雪血人

楔子­——亡命

他已经在丛林里狂奔了十五个日夜。滴水不沾，粒米未进，更不敢合眼稍作休息。

死神正紧随其后。

惊魂未定。惊魂未定。

身后没有动静，想是那人并未追来。他想大口地吞咽几下唾沫，咽喉处却如火焚烧，干燥。没有一丝濡湿的迹象。

他抬起头，以手遮面，从指缝处向上看去。

光影斑驳。

烈日的光芒从叶子的缝隙穿透下来，直直地刺入他的眼睛。暴红的血丝挣扎着跳动，扭曲出无际的绝望。

一只飞禽在林梢跳动，似乎嘲笑着他的脆弱与恐慌。

“该死的东西。”他怨恨地咒骂了一声，声音的沙哑程度甚至惊到了他自己。一束黑色电光从他指尖直射向飞禽，将它打落在地。

飞禽在地上扑棱了一番，颈间隐隐有血流出。

他快步上前，不顾扯去飞禽脖子上的绒毛，正待张嘴向它咬去。一只细腻冰凉的手从后面握住了他的咽喉。

【一】雪血人

“ 在东方大陆，有一处最为隐晦的丛林。那里是龙族的所在。丛林绵延数亿万里，与人类的世界只是一层膜的距离。

从龙的视角看去，结界不过是一层膜。那层膜虽薄，却无人可以穿越。龙与人类本和平相处，若不是龙族变异出蝠翼一族，结界也无需存在。”

——摘自《龙言书》

“王，您找我？”大殿之上，一个英挺的青年正跪在王座前，以满面的虔诚来回应王的召见。他发黑如墨，双目如星闪耀，右手无袖，臂膀肌肉坚硬如铁，背后一双翅膀微微扇动，筋骨分明。

“落木。”王的声音从王座后微弱地传来：“雪血人已经被抓，需要由你来带往祭坛，操作祭祀仪式，尽快，我快撑不住了。”

“王，这次您伤的很重？”落木站起身来走向王座，一条细短的小龙盘在王座之下，苟延残喘，像褐色水晶所制成的假物。落木随即将他轻轻放入掌中。

在龙界，只有王才会现出这样透明的样子，修为越高，色泽越是纯净。

“伤重倒无所谓。”褐色小龙躺在落木的掌心，呼吸微弱，良久才又说道：“我知那结界有了微创，知道定是雪血人的的灵气所致，故而前去抓捕，哪知会遇上其他龙王的围堵。幸而雪血人已经到手，只要祭祀完毕，等我喝下她的血，我们圣翼族便可重获新生。”

“那么，王，是要我带您去祭坛吗？”落木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没找到可以放置龙王的地方，有些为难。

“不必，我已经承受不了颠簸的辛苦。你看我的样子，若不是龙魄护身，此刻已经灰飞烟灭。等我喝下雪血人的鲜血，便能即刻恢复，并抵达暗黑力的最高境界。”水晶小龙的目中凶光大盛，仇恨几乎令他昏厥过去，大喘几口气之后，他才继续说道：“落木，你是我最满意最相信的战士。这次，你一定要全力去做，不可有半点疏忽。我的命，还有圣翼族的命，都在你的手上了。雪血人现在在光明狱，你去吧。”

“王，您放心。”落木将龙王放回原处，并小心地替他遮掩好，以防有人乘机作乱。待安置好龙王，他才起身前往光明狱。

光明狱。

地底森林最深处的一座魔狱。在龙界一向被称作是黑金魔狱，却像蝠翼被称作圣翼一样，蝠翼族因血脉中最强烈的自卑感，将族内的一切事物美化，故而有了光明狱这样一处听起来美好的所在。

侍卫“咣当咣当”地打开了几扇铁门，对着落木恭恭敬敬地俯身道：“落木大人，王抓来的祭品就在里面，请。”

铁门内是一条狭长的甬道，约有百十来米长，甬道两壁满是火把，照得甬道内白昼一般明亮。甬道的尽头，是一座黑铁打制的屋子，孤单冰冷地泛着幽光。

整座铁屋只有一个气孔，气孔的大小勉强可以塞进一根婴儿的尾指。

落木站到气孔前向里面看去，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正抱膝团坐在地。一头漆黑如湿的长发瀑布般披落，遮挡了面容。

落木心中一阵恍惚，只觉得这女孩子的身形有些熟悉，随即，他从腰间拿起一个盘龙腰牌，轻轻往铁屋的墙壁一按，一个旋风口样的门出现在眼前。落木大踏步走进去，站在女孩的左侧，朗声道：“我是来接你去祭坛的。”

半响，女孩才将头抬起来，仰望着落木。

发丝从她的面颊上滑落，苍白的面色显得她身影单薄。女孩整个人笼罩在白色之中。肌肤，眼睛，双唇。黑亮的头发显得她满身尽是荒凉的白。

落木惊诧了良久，终于嗫嚅着开口道：“落沫？”

两滴泪从她的眼中掉落，迸溅在冰凉的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落木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慌忙折身，看了看外面的动静，确定狱卒已经离开，这才重又回来，蹲在落沫的面前，伸手托着她的脸，问道：“落沫，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是雪血人？”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在他的掌心，几乎要将他的手烫穿。

“哥哥。”落沫缓缓地站起来，背向着他，衣衫蓦地滑落，一具光洁如婴的胴体赫然陈列在落木的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落木慌忙捡起衣服，正要替她披上，手上的动作却猛然停止，呆了一会儿，他才迟疑着伸手，在她的背上触摸了一遍，惊讶着问道：“落沫，你背上的疤呢？你小时候受到其他龙的攻击，圣翼断掉后留下的疤呢？疤去哪了！”

“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是阿爹和阿妈收养的义女？”落沫缓缓地穿上衣服，转身来看着落木，苦笑着说：“其实，阿爹跟阿妈，早就知道我是雪血人，所以才将我从结界外带回来。我没有圣翼，他们才会用黑暗力制造幻象，令所有人以为，我在遭受袭击的时候失去了翅膀。”

“可是这么多年都安稳地过来了。”落木有些不信，这个妹妹自从来了落家，他便将她认定为自己的亲妹妹。

“哥哥，从今天起，我已经成年了。”落沫看着他满脸的不解，垂下眼睑来，面上有些许羞怯之色，说道：“我来了初潮。故而破解了所有幻象。这才使得灵力外泄，被王发现并抓来光明狱。”

“我不会让你死的。”落木拿出一根布条来，将落沫的手反绑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现在假意押送你去祭坛，等一下找机会一起逃走。既然你的灵力可以破坏结界，那我们逃离龙界，从此不再回来。”

“可是，我已经不再是龙了，你带着我逃走的话，等于是带着一个包袱孤军奋战。”落沫见状，反倒挣扎着不肯走。

“记住，你是我的亲妹妹。”落木看着自己孱弱的妹妹，所说的每个字皆掷地有声。

狱卒看着落木牵着那雪血人出了光明狱，便跟上前屁颠屁颠地说道：“落木大人，祭祀所需的仪仗队，在外面守候多时了。”

“王急需她的血，何必弄这些繁琐的来拖延时间。”落木微微皱眉，面色明显不满。

“落木大人，这是王吩咐的。”狱卒知趣地退后，不敢再跟上。

落木默默地看一眼身后的落沫，轻声道：“看来这次要逃走会有些困难。”

落沫无声地跟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祭天路

“蝠翼龙族。

龙族中最丑陋，黑暗，邪恶的一支。本是龙界最完美高贵的一族，它们的某一任王，为了自己的私欲，献身给了魔鬼。从此这个种族的肩上长出了蝙蝠一样的翅膀，黑暗而丑陋。

因为蝠翼的缘故，蝠翼族遭受了其他龙族的歧视。被赶往了地底森林，从此只能在暗无天日的世界生活。”

——摘自《龙言书》

仪仗队整齐地列在狱外，悄无声息地等候着落木出来。

“出发吧，王怕等不了了。”落木冷冷地看了一眼队伍，约有百十来人，都是蝠翼族的低级战士。因为祭坛在地底森林，故而王没有考虑其他龙族的入侵，只派了普通的战士来进行祭天仪式。

队伍无言地前行。虽然是在自己的地界，所有人还是颇为谨慎，唯恐引来其他的龙族进行阻挠，功亏一篑。

落木走的有些慢，一直在观察着两侧，却始终没有有利的地形。

地底森林没有阳光，所有的光明皆来自龙魄之光，幽然阴冷地在林间跳跃。地底森林的地表由坚硬的碎石组成，所有的植被皆是黑色，只有一条贯穿整个森林的河流，微微泛着诡异的白光。

祭坛就在那河流的尽头，蝠翼族称之为“天涯”。

再走半个时辰，“天涯”巍峨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是墨石堆砌的祭坛，呈巨大的圆形，四围约有十来米高，中间凹陷，河流的源头便是“天涯”的中心，从地底流出地表，横穿地底森林。

落木牵着落沫站上祭台，一个龙须及地的老者上前来，交给落木一封枯黄的卷轴，又默默地退开，站到了祭坛之下，与其他人一起仰望着祭台上的两人。

落木将卷轴打开，原来不过是一篇宣文，记录了蝠翼族遭受了其他龙族的何种欺凌，以及脱去蝠翼之后将如何光大种族。落木一一念过，再看向落沫，她满目希冀，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落木。

“祭祀开始。”落木一声高喝，见所有人都低头跪下，便上前解开了落沫手上的束缚。

“落木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之前的那位老者行动迟缓，尚未将头低下，正见这一幕，便高呼一声，“唰”地张开了蝠翼，挑衅地煽起狂风。

老者话音未落，一束黑色电光便烧去了他半边翅膀，疼得他当场倒地。

“落木大人，你想带走雪血人！你这是……”有个胆大些的战士也亮出了蝠翼，但它尚未化身为龙，便在强力的电光下，灰飞烟灭。

“落木反了！”一干人顿时手忙脚乱，纷纷亮出蝠翼，刹那间只见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时间天地变色，落沫已是人身，几不能自持，险些被吹飞出去。

“小心。”眼看落沫被吹离地面，落木一把将她拽了下了，右手一个光型锁链，将落沫定在了自己身后。待他安置完落沫，祭坛下的龙战士已全数飞起，凌驾于二人之上，开始喷射火球。但因雪血人就在落木身后，他们也始终有些缩手缩脚，唯恐误伤。

一时漫天龙舞。

落木左手结起光盾，抵挡着飞击而来的火球，身旁烟光混乱，祭坛遭受轰炸，碎石四溅。

“哎呀……”落沫忽然一声惊呼，原来有一片碎石崩伤了她的脚，乳白的鲜血立刻流了出来，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随即在空气中四下弥漫。

“喝了她的血就可以做回真正的光明龙，就不用再背着这丑陋的蝠翼了！”一众龙战士顿时精神大振，雪血人的气味令他们迷失了自我，忘记自己在此是为何而战，

“不好，他们都乱了心智了。”落木担心地看了一眼落沫，她正忍着疼痛，惊惧地看着上空的龙群。

一片冰魄从落木的指尖飞出，紧紧地贴上了落沫的伤口，血液瞬间凝结，但花香味却久久不散，依旧迷惑着龙战士的心魂。

此时龙群已疯，不顾一切地想得到雪血人，再不忌讳，轮番吐着火球对着落木攻击，祭坛被烧出无数黑色石坑，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纹出现在祭坛上，将两人分开。

落木定下心来，将光型锁链收回，又推出一个水晕般的光罩，将落沫扣在里面，暂无力量可以伤到她。

“落木，交出雪血人，或许还能分你一杯羹。”龙群在天空咆哮，火球雨点般砸向落木，犹如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

“嗷……”一声惊天龙啸，只见落木的面孔在霎那间变得无比狰狞，龙鳞在瞬间爬满全身，一张脸上满是鳞甲，幽冷地泛着黑光。再不多时，落木完全化身为龙，约有10丈多长，巨尾在身后不住摇摆，腥风阵阵。再看他一双蝠翼，恶骨钢铁般坚硬，“刷”地张开，遮天蔽日，竟覆盖了七八丈的面积。

落木在蝠翼族是千年少见的青年才俊，一身黑暗力在年轻战士之中，向来无人可望其项背，再加上落氏家族有灵力天然自成，落木的力量一爆发，登时令天地抖了三抖。

群龙皆畏惧地退后三分，迟疑片刻之后，再次向前扑来。

落木腾空而起，所有的龙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落木身形长且黑亮，在一众飞龙之中格外醒目。

见落木移至半空，立马冲上来两条赤龙对他撕咬，落木吃痛，狠狠地摆动身躯，将两龙甩飞数十丈，重重地砸落在地。又有四五条赤龙涌上，死死咬住落木的龙尾，奋力甩头，企图从他身上扯下皮肉来。落木狠狠地回头，目中邪光大盛，强行扭曲了身子，将赤龙拉近，张口便咬下一颗龙首，远远地甩开。剩余的龙吃这一吓，慌忙松了口去，返回龙群。

群龙心知落木力量惊人，车轮战未必能有结果，便全数上前，试图以众口来毁之。

落木原本只想带着落沫离开，先前不过是警示而已，哪知群龙始终不肯罢手，心中不由怒火冲天，再者唯恐时间拖得久，待援军一到，怕是再难离开。此刻，纵是一胞同根也难阻止他的杀心。

只见落木以光电之速带动龙群飞离祭坛，远远地停在前方。龙群不明就里，只知落木一死便可分享雪血人，便悉数追上。落木看着昔日同胞不顾一切地追来，目中邪光越发明朗，只听他清啸一声，随即从口中喷出大量岩浆，淹没了龙群。

原来落木喷吐的龙涎混合了火球，像极了火山的岩浆，低级龙群一沾落木的龙涎，瞬间焚烧，溶化在巨热之下。

落沫第一次见到落木屠龙，心中一时惶恐。在今日之前，她也是以龙的身份存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上这般状况，自相残杀的惨痛，令落沫不由闭了眼睛，不忍再看。

龙群瞬间被灭，落木的心神也有一些恍惚，，呆呆地在空中杵了半响，龙身缓缓褪去，重又现出伟岸的人形来。

“哥哥。”落沫张了张嘴，将呆立的落木唤醒。

“落沫，我们走。”落木缓缓地飞过来，将落沫拉起。

“哥哥，他们就这样死了。原先一起为了王而努力的战士，全都死了。”落沫看着一地的狼藉，忽然有些后悔，“哥哥，如果我死了，可以让圣翼族从此存活在光明里……”

“不许瞎说，你是我妹妹。就算是王，也不能要你的命。快走。”落木的眼神冷了下来，恶狠狠地望了一眼来时路。

那里已经没有了来时路。

【三】——龙王魂

“蝠翼族永生永世都在寻找脱离黑暗力的方法，传说会有一个流着白色鲜血的人类小孩，他的血可以还原蝠翼族的本来面目。为了保护人类不受蝠翼族的侵扰，也为了不再使蝠翼族回复往日光彩，其他龙族的王合力设下了结界。

从此蝠翼族只能存活在绝望之中。

蝙蝠之翼，是蝠翼族永生的噩梦。”

——摘自《龙言书》

落木带着落沫在地底森林一路狂奔，他不敢在天空飞行，唯恐会被哨兵发现。可惜落沫被抓时受了重伤，方才腿上又再受创，行走颇为艰难，落木无奈，将落沫抱在怀中，又用翅膀遮着，免受树枝的摩擦。

“哥哥，小时候我在地底森林里走失，后来你来找我，就是这样把我带回家的。”落沫看着那看不见的远方，满脸的温暖。

“你是我妹妹，自然要对你百般呵护。”汗水从落木的脸上淌下，如雨降落。他紧闭了嘴唇不再说话，凝聚了全部的心神去观察林间的动静。

“哥哥，结界的破口在东方，你为什么要走西路？”落沫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他们似乎离希望有些远了。

“走东边哨口多。西路虽远，但安全。”落木话音刚落，便驻足不前。他慢慢地将落沫从怀中放下。

“怎么了。”落沫环顾四周，她完全不知周遭的情况，自从失去龙身，她便再无黑暗力。

“西路也不安全了。王出手了。”落木张开蝠翼，无声地将落沫拦在身后，怒目注视着前方。

前方无人。

一阵声波由远及近，涟漪一般在空气里蔓延。

“落木，交出雪血人！”许多个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山中的回声。

“不是王。”落沫探出头来向前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交出雪血人！”声音更近，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渐近，是一群深深浅浅的龙身。

“不好，是龙王魂。王出动了龙王魂。该死的，我早该想到了。”落木忽然想明白了来者的身份，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龙王魂，只有王才有权召集，若非族中出现重大变故，影响族的未来，万不可轻易出动。龙王魂的出现，可翻天覆地，更可倒转时光，逆转生死。

落木无奈，重又推出一个水晕光罩，不管能否冲出重围，落沫的安全最为重要。

“无用功。”龙王魂一声冷哼，只见那近似透明的龙口大张，一股强大的黑暗力喷薄而出，直接掀走了水晕光罩。

“落沫退后。”落木一声长啸，张开巨翼，疯狂地扇动起腥风相抗，瞬间卧倒大片树木。但龙王魂却是无形物，腥风穿身而过，丝毫不得撼动。

落木大惊，心下一阵慌张，随即卧身在地，化身为龙，张口喷出一股聚火龙涎。却不知歪打正着，龙王魂似乎有些畏惧火力，稍稍后退避让了一番。

落木心情又转为大喜，再次喷出两倍的聚火龙涎，却正迎上龙王魂的一股强风，将落木的攻击全数返还给了他。落木忙结出一个水盾，连连后退，数百步之后方才停下，不由心中暗叹无力以对。

“哥哥，你没受伤吧。”落沫想要跑上前来查看，身后却有一股吸力将她拉住，随即飞身而起，快速地被吸向龙王魂。

“嗬嗬嗬嗬嗬嗬，落木，你死到临头了。”龙王魂在空中扭曲着狂笑，一只晶莹剔透的龙爪伸出来，紧紧地抓住了落沫，远远看去，落沫像是掉入了飓风的风眼之中。

“落沫！”见落沫在龙王魂的爪中不断挣扎，面色痛苦万般，落木胸中只觉烧心般难受，狂暴地将龙尾一扫，卷起了五六棵大树，狠狠地向着龙王魂扫去。

龙王魂不慌不忙，将落沫轻轻地往身前一挡，落木的动作被生生止住，再不能前进半分。

“咳咳……”落沫在龙爪中辗转难受，轻咳几声之后便吐出血来，面色愈发惨白，单薄的身子在半空悬晃，无力地望向落木，盈盈地垂下泪来。

“你还好吗？”落木奔行而至，却只能张望，不敢轻易出手。

“落木，受死吧！”龙王魂张了张嘴，一道洪流急涌而至，所过之处，万物皆被冲卷毁去。

落木亮出蝠翼，眼中邪光再次明亮起来，几乎流溢而出，他体内的黑暗力全数爆发，头上隐隐黑光明灭。“去！”落木一声高喝，面目狰狞，只见他蝠翼高速扇动，一股可见的气流直扑龙王魂，竟硬是将洪流推了回去，“隆隆”之声不绝于耳，撞击所致的骇浪直立10丈多高，龙王魂也不由得大惊失色，不敢再将落沫做人肉盾牌，慌忙护在一旁，急速向着上方高升几丈。

“把我的妹妹，还给我！”落木也飞升至空中，在气流上重步前行，步步惊心。空间交织处居然可见巨大爪印的痕迹。

“龙魂，逆流！”龙王魂一声长啸，身边的气场迅速改变，许多时空不断重叠又分解。再看龙王魂，身躯也扭曲了起来。龙王魂本是由多条魂魄组成，原貌虚无，此刻与天地相融，若非爪中还握着落沫，几乎难以分辨。

不多时，龙王魂便开始飞速旋转，身边晕开一个巨大的漩涡状气体，并开始往里深陷。

“你……不能……带走……落沫……”落木艰难地开口，时空交错，身边的景象仿佛在不断倒退，强大的气场转换深度影响了他的行动，步履维艰，连呼吸都深感困难。

一滴血从落沫的嘴角滴落，溅在龙王魂的爪上，龙王魂顿时哆嗦了一下，青烟冒起。

“血？”落沫呆呆地看了一眼龙王魂的伤处，蓦然露出一个惨白的笑来，随即挣扎出右手，放入口中拼死一咬，狠狠地扯下一块皮肉来，鲜血登时流了出来。

“雪血人！你要干什么！”龙王魂大惊。却还是舍不得松爪，正在犹豫间，落沫将满是鲜血的右手紧贴上他的龙爪，只听“嗷”地一声惨叫，紧接着，周围的气场在瞬间恢复原状，落沫随着一只断爪坠向地面。

落木奋力飞行，终于将落沫接住，安稳地放置在自己的龙身之上。

“休想逃走。”龙王魂依旧不肯退却，紧紧追随。

“哥哥。”落沫将右手伸到他的面前，满眼的疼痛与决绝。

“不可以，不可以。”落木狠狠地一甩尾，企图将龙王魂甩开。

龙王魂张口吐出一口龙涎，在空中化为利剑，对着落木紧追不舍。自从形成龙王魂，它从未受过伤，此刻断了一只龙爪，心中愤怒难平，却不能动雪血人分毫，只恨不能立即将落木生吞活剥。

“哥哥，快啊！”落沫再次将手伸到落木的眼前，不住催促。

落木无可奈何，只得择地下降，重又幻化人形，龙王魂也跟着下降，怒目而立。

落木猛地拉过落沫的手，狠吸一口血，随后向着龙王魂狂奔过去，刚至面前，血便喷吐而出，随即指尖黑暗力跟上血水，转眼间凝成上百枚雪血冰魄，死死地贴上了龙王魂的身躯。

“啊……”龙王魂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只见他满身皆是青烟，因雪血冰魄的力量，百孔千疮。龙王魂痛苦地哀嚎了一阵，终于灰飞烟灭，一丝痕迹都没再留下。

落木拿起落沫的右手，指尖划过，伤处凝结，那无比珍贵的雪血再不会流出丁点。“还疼吗？”落木抓着她细弱的手腕轻声问道。

“不疼了。”落沫微微一笑，抽离自己的手，轻轻拍打着落木的肩膀，说道：“哥哥，我们现在安全了吧？”

“往上，离开地底森林。我们去龙城。”落木将她背上，开始继续往前走，“王是不会甘心的。只有离开地底森林，我们才能逃离他的势力范围。”

“可我们是圣翼族的，不能去龙城。”落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沉浸在蝠翼族被鄙视的悲伤里。

“至少，你在龙城是安全的。你是人类。”落木毫无顾忌，大踏步地不肯回头。

“好，若死……便一起死。”落沫靠在那面强壮的背脊之上，前所未有的温暖。

【四】——反噬

在地底森林西行三千里，有一点如萤火般大小的光亮，却是蝠翼族最光明的所在。

明穴。连接地底森林与龙城的唯一地点。

“哥哥，我们是到了明穴了吗？”落沫在落木的背上昏睡了很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一片光明之中。若说光明，其实只是相对地底森林而言，目前所在的地方，是一片不见尽头的丛林，头顶之上有刺眼的光芒，偶尔会穿透叶缝，悠然地跳跃。

“我们正在地底森林与龙城的夹缝之中，没有蝠翼族，也没有其他的龙族。”落木将她放了下来，竖耳听着四围的动静。

“我们是要在这里留下吗？不是说要去人类的世界吗？”落沫一脸的不解，不明白落木的心里究竟是作何想法。

“我们要待的地方，就是这里。”落木忽然亮出了獠牙，将落沫扑倒在地。

“哥哥，你干什么！”落沫惊慌地想要挣扎，却无济于事。

“哼，傻丫头，当然是喝你的血了。”落木一声冷笑，伸手拨去落沫颈间的头发。

“你是我的哥哥。你刚才不正为了救我而叛离了王？你刚才不正为了救我而出生入死？”落沫的眼光从未这么明亮过，灿若星辰，紧紧地盯着落木。

“只要是雪血人，不管是否我的妹妹，我都会不顾一切地带走她。我才应该是王，而不是那个没用的东西。”落木恶狠狠地抬起头，看着远方，眸中邪光闪动。

“你真的，这么想？”一滴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落沫依旧有些不肯相信。

“没错，我带你离开地底森林，只因为你是雪血人。”落木收回目光，重新定格在落沫的身上，“等我褪去蝠翼，我就成为真正的光明龙，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龙城，以我的黑暗力，还有落氏的灵力，我定可成为群龙之王。”

落木不再多说，张口向着落沫的颈间咬去，却触到了一片冰凉的鳞甲，獠牙撞击，发出清脆的一声“铛”。

“什么？龙鳞！”落木猛地甩开落沫，却见她稳稳地落定在地。

“不错，是龙鳞。”落沫的身体忽然有了奇异的变化，原本苍白的脸忽然有了血色，而颈间长满了龙鳞。

“怎么会，你不过是人类，怎么会有龙鳞！”落木心中隐隐有些忐忑，觉得事实没有自己相信的那么简单。

“哥哥，我原以为，你会带我到人类的世界，娶一个贤惠的嫂嫂，我帮你们带一群孩子，我们一家人开心地生活。可惜，你没这么想。”落沫慢慢地向他靠近，龙鳞渐渐爬满了她的全身。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落木抓狂地仰天大吼，“唰”地张开了蝠翼，以离弦箭的速度向着落沫扑去，却被她轻松避开。

“你……”落木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落沫，随即指尖一道暗黑闪电劈过，落沫却轻巧地伸手，将那闪电炼化在掌心。

“你的戏，该落幕了。”落沫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了，掌心一个白色光球渐渐成型，然后又缓缓地举至胸前，“哥哥，杀了你，我还真有点不忍心呢。”

落木眼睁睁地看着那团光球击中了自己，可自己却完全没有能力避让，速度太快，此刻的落沫，就是死神。

“在你死之前，我其实有必要告诉你真相。”落沫的掌心又聚起了一团光球，“其实，整个蝠翼族，包括王，也包括你，全都活在落氏的幻术之中。你们所感知的，都不是事实。”

“我们都活在幻术之中？”落木一面假意在听，一面却试图反击，结果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定住，丝毫不得动弹。

“这世上确实是有雪血人，不过不是我，而是你。”落沫厌恶地封住了他的口，不想让他再插嘴，“我是亿万年才出一次的圣灵龙身，能让龙王魂熔化的，是我的圣灵龙血。我原本可以是龙王之王，可惜却生在了蝠翼族。阿爹和阿妈找到了你，剪下了我的蝠翼给你安上，他们用幻术让你拥有了龙身以及黑暗力，让所有人都以为，你也是龙，并用幻术让整个蝠翼族相信了我们的故事，关于我们身世的故事。可惜阿爹和阿妈耗费了太多的黑暗力以及灵力，最终油尽灯枯而亡。这世上，只有我知道真相。我原来还以为，你是真心把我当做妹妹，我甚至愿意不杀你，可你却选择了一条绝路，你背叛了所有，把我带到这无人之地，神都救不了你。”

落木这时越发感觉后悔，但他已经失去了生的机会，此刻只能惶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落沫在自己面前蹲下。

“我放你走，好不好？”落沫纯真地笑着，纤尘不染。

“唔，唔。”落木使劲地点头，唯恐她反悔。

“那么，你可要跑快点，你只有十五天的时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十五天之后，我会来找你。哥哥，你可别让我找到哦。”落沫笑的越发灿烂，像似盛夏的繁花。

落木惊觉自己稍能动弹，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像无头苍蝇一般，扎进了烟波浩茫的丛林。

在他身后，落沫化身为龙，竟是那纯正的透明龙身。

“哥哥，枉你做了那么多年的龙，你竟忘了，你逃不掉的。龙的鼻子，永远都可以将你找到。”一声长啸，水晶龙直剌剌地飞向高空，在云间九曲盘旋。

【五】——绝路

落木在丛林狂奔了十五天。

十五天。

他从未觉得，时间会过得如此之快。

逃生的时间，竟如白驹过隙，眨眼间便没了。

落沫没有收去他的龙身，他还可以依靠自己那么多年的修为来逃命。

可是，他总在奔跑的时候，会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命。

渴。饿。

连那树梢的飞禽都来嘲笑。

现在再来懊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已经来不及了，是贪婪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落木将那飞禽宰杀，他需要能量，需要休息。

他需要喝一口温暖的血。

一只细腻冰凉的手，在他张嘴的瞬间，从后面握住了他的咽喉。

“哥哥，你怎么不走远些呢？”落沫在他耳边轻声说话，吐气如兰，“唉，何必等我呢？这可不好玩。你老是这样，让着我。从小就是。”

獠牙“噗哧”一声插进了血肉之中，落沫温热的双唇贴上了他的颈间，快乐的吮吸着他的血液。

不多时，丛林里便只剩了一具干枯的人尸。

一切都归于沉寂，仿佛这世上从未有过丑陋，亦从未有过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