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小埃终于成为了一名名正言顺的小学一年级学生。爸爸上一年级语文,数学老师是村里的另外一个长辈。不说话,小埃在班上不怎么说话,乖乖的,只是爱笑。
班上有一位十几岁的大姐姐小莲,经常逗她玩,这位大姐姐,跟晓娴不一样,她虽然来到了学校,可是她不像个读书女。之所以这么大才上一年级,恐怕是家里重男轻女的缘故吧,小莲似乎对生活有另一番解释,她知道自己要嫁人的,读书,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意义。在班上,她只是很喜欢小埃,这个爱笑的,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她曾经多次从家里带着又红又大的桃子来给小埃吃。
班上与小埃有接触的同学似乎都很喜欢小埃,为什么呢?仅仅因为小埃爱笑,可是她不怎么说话,笑就可以么?也许,还有小埃是教师之女的缘故,那个时代,村里村外,别提对教师多么尊敬了,班上的同学对老师也是敬畏得要命,他们,又怎么能表现得对小埃不好呢。当然,小埃自身的乖巧劲儿肯定也是必须的条件。
小埃二年级的时候,小莲不知道去哪里了。小埃上高中的时候就听说,小莲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而且,小莲已经不在蓝田这片黄土地上了,她身在何方,小埃一点也不知道。
生命是过场,大过场里边包含了许许多多的小过场,小莲已经成为了小埃的过场。知道她还在世界的某处活着,小埃,给予祝福与祈祷就是了。
无论生活是否随你心里想的那般进行,我们能做的只有前进,前进,再前进。
很快,小埃就交到了新朋友侯梅。侯梅一年级就和小埃是在一个班,只是,她坐在最后一排,小埃则由于爸爸的缘故,坐第一排。说到这里,那时的孩子似乎都不喜欢坐第一排,他们对老师的敬畏,足以让他们因为要躲避刺眼的光茫而退却。小埃能稳坐第一排,恐怕是因为眼前这位严厉的老师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的缘故吧。
二年级,在校会上与侯梅齐唱《老水牛角弯弯》之后,小埃真正与侯梅认识,这位朋友,将是小埃生命中举足轻重的朋友。不说永远,说现在,她们是好姐妹,而且相约要一起走过这个俗称过场的生命。小埃的成绩总是班上的第一,侯梅也不赖,也是班上数一数二的高手。然而,三年级上学期,侯梅又不知道去了哪里,那时候,电话是从未听过的新鲜词儿,好像,她们只是在一起玩,并没有深入的了解,所以她们之间也就失联了。
顺着生活的轨迹,小埃只能前进。上课好好听讲,下课完成作业,回家做家务,干农活。她的角色,是家里的孩子,是学校的学生,如果还有一个角色是朋友的话,三年级的时候,她又失去了这个角色。她伤感,但是,她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找准自己的角色,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三年级下学期的时候,侯梅回到了小埃身边,这个时候小埃才知道,原来侯梅是邻村的孩子,离她家比较近点的地方,也有一所学校,侯梅就是去那所学校了。侯梅的爸爸是村里的人物,他与许多老师很聊得来,与小埃二年级的数学老师刘老师更是,当他知道烂田小学的师资力量稍好之后,他就把女儿侯梅送回了小埃的身边,她们一起见证,这所破败得无法抵御风霜雨雪的母校,从蓝田小学到民进上海自强希望小学的巨变。
其实早已习惯石凳子石桌子的小埃,和其他孩子一样,似乎早已不怕冻了。下雪的冬天,他们自制一个火炉(一个洋漆盒加一根铁丝),上学路上捡柴,烧成炭,然后一路甩到学校,教室都那样子风吹来嗖嗖的啦,自然不必担心不通气,所以,带柴火的小伙伴们把他们的小火炉放在身边,下课的时候,多少同学围过来,然后,大家一起上山拾柴去。
他们,穿的也是那样的单薄,吃的也是那么清汤寡水,可是,每一度的春夏秋冬,大家都熬过来了,而且,在他们心里,并没有熬的感觉。似乎生活就该那样子,生活就是那样子,钢铁一般的身体就是那样练成的。我想,这二十多年来,小埃都没有因为自己生病而上过医院,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话说也奇怪,人们对生活的适应性竟是这般的强。当他们完全相信一个生活状态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去适应,他们活得很好。并不像很多生长在优越环境中的善良人们怜悯的那样子,其实,他们过得很充足。完全适应自己的生活状态,突然有一天说要发生变化,还真是让人忧虑不安呢。但是生活永恒不变的东西就是变化,一个人只有能适应一切变化,才能进步,发掘生活更多的真谛。
突然有一天,学校六个年级的学生都被转移到了村里的空房子里上课,大概一年吧,具体多久,忘了。小埃只知道,因为要修学校,所以,大家要转移。为什么要修学校呢?小埃虽然已经完全适应那种风吹日晒,天寒地冻的露天环境,但是她也知道,修是为了更好,变也是为了更好。
新的“学校”分为两个阵地,两处都是村里闲置的房子,也不知道是村人自愿让出来的,还是学校出了一些租用费的?不过,前者的可能性为大,因为小埃从来没有听爸爸说过租地的事情。一二三年级一起在一个地方,四五六年级在另外一个地方。大约一年里,小埃恰好跨三年级,入四年级,所以,她在两处阵地都待过。转移阵地,对小埃来说,也没什么。换了环境,就赶紧适应环境吧。而且新的两个阵地,恰好离她家都很近,她求之不得呢。
新学校修好后的某一天,三个高年级停课,原来,老师是要动员大家一起去搬新的桌椅板凳呀。这些桌椅板凳,似乎是城里的学校用过之后捐给希望小学的,当然,小埃眼里,这些桌椅板凳是如此豪华型的消费,她再也不用担心无论多冷,也要坐在冰冰的石凳子上了,她再也不用担心,无论多凉,也要在石桌子上写字了。她不用担心的这些,事实上她也真没有担心过,我只是想说,她可以去适应另一种让她上学舒服些的方式了。
这个时候,小埃四年级,她很高兴,她更荣幸,她能参与这场活动,因为,她明白,她做的事可以让她的学校更好,她觉着,这就是有意义的事。终于,大部队搬回了学校。
看着眼前的民进上海自强希望小学,小埃和小伙伴们惊呆了。这岂止是桌椅板凳的变化?原来的破烂瓦片盖成的几间小房子,居然莫名的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是瓷砖琉璃盖成的楼房。很漂亮,很漂亮,关键是风吹来可以挡,雨下来可以避咯。真好,小埃沉浸在幸福的日子里,她萌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生活不可能是一个永恒的状态,她呀,在变,不停的变,这是必须,更是必然的。嗯,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历史的车轮不受任何主观客观因素影响,它向我们驶来了。
昨天的会成为历史,我们要接受今天的新事物,然后,看向那未知的,却让人兴奋不已的明天的可能。
希望小学建成,要有剪彩。什么是剪彩?小埃自然是不明白的。她只知道,老师在全校招人呢,招鼓号队的成员,为的是某一天上海剪彩的叔叔阿姨来了,奏乐欢迎。
老师问小埃愿意参加鼓号对吗?小埃说不愿意,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不知道鼓是什么,更不知道号是什么。事实上低年级的时候,老师也有教唱些儿童歌曲,用老师特有的音调,教着和儿歌原本的味道不大一样的歌曲。憨憨的小埃,乖乖如她,也许是在害怕吧。她完全不知道的东西,为什么突然出现了?终归,小埃不是鼓号队的一员。
剪彩那天,来了好多车子,小埃从未见过的车子,还来了好多穿著和村里的邻居不一样的叔叔阿姨,从未见过的,都是小埃从未见过的排场。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小埃被老师安排在马路边上站好,手拿小红旗(这小红旗,还是小埃的妈妈用红布加工而成的呢!小埃的妈妈会缝纫机)。
六个年级的学生,一路排到村外,在老师的带领之下,看到那些穿着奇怪的叔叔阿姨,大家就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叔叔阿姨们的车子开到有学生的地方,便下车走路了,他们一路微笑,笑得很温暖,很温暖。
那天天气相当晴朗,不是一般的晴朗,太阳公公微笑,那些亲爱的人们微笑,他们人面阳光相映红,仿佛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都是上帝派来让这群山里的孩子开眼看世界的。小埃笑了,她似乎明白了,明白了许多。生活,给了她新的指示,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总有一天,我要出去看看”。“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小埃嘴里不停的重复着,可是她却在头脑风暴。
剪彩队伍终于来到了学校,小埃和其余所有的同学都在老师的带领之下井井有条的回到了学校。小埃其实也还不知道那么多,但是她已然明白,这群叔叔阿姨跟她生活中的这个巨变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甚至可以说,是这些人,让这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一群多么了不起的人呀,敬畏之情油然而生,直到今日,小埃对那些人依旧敬畏,虽然已经明白了更多,对社会,对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可是儿时心里产生的感觉是那么清晰可见,忘不了,注定一辈子也忘不了,她敬畏的这些叔叔阿姨在上海,她知道,他们在上海。
说村里的人们有着令人遗憾的局限性,其实每个人又何尝不都是这样呢!只要是人,都有局限性,我可不同意只说村里的人。当然,局限性是有阶层的,受环境影响,所以,对每一个有局限性的生命,我们都该敬畏,因为在他们自身环境的基础下,他们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如果你曾经嘲笑过某些人的局限性,或者对某人的努力不屑过,那么,请试着想想,在同样的时间空间,你会怎么做?更好,还是更差?其实,能够安然面对最真实的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蓝田村的人们,他们为着生存,在努力哟。你瞧,剪彩这天,多少村里村外的人来到学校周围摆摊做生意,他们,都听到了风声,这天是村里的大日子,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人物会来,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称不上人物的人也会来看热闹,这种排场,当然不能与鲁迅先生的“看客”相比较,因为,他们是好奇,尽管在自己的状态里努力着,生活着,可是又有谁能对传说中的山外世界不存一点想法和好奇呢?小埃的爸爸是学校的老师,自然跟着学校的步伐活动;小埃的妈妈不是看客,她是个不愿错失机会的好妈妈,她在旁边摆了个小摊,卖水果,炸土豆。
你相信么,口口相传总是最迅速的媒体。在师生的欢呼声中,上海人一路走来,当然,一路上的欢呼声可不只来源于师生。多少村民围了上去,他们,也是在欢迎,欢迎着这些为他们村建学校的外来者。
突然,人群中出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走到了一位上海叔叔面前,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上热情洋溢,他伸出了手,他是要跟这位上海叔叔握手呀!四年级的时候,村里已经有了几台黑白电视,能收到几个少得不能再少的电台,也许,老人家是在电视里边看到握手的吧。上海叔叔马上会意,伸出了手“你好,老人家!”他说着普通话,老人家似乎没有理解,但友好的气氛充斥着,他必然已经意会了。就在两手紧握的那一刻,上海叔叔表情凝固了,他在深思,深思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心里诧异:这双手,同眼前这张脸一般,被岁月侵蚀的多么可怕,老茧四起,几乎.......叔叔表情瞬间恢复,也许,根本就没有人发现那一瞬间的变化吧。他想都没想,从包里抽出三百块钱,递给了老人家,也许给予就是同情的彰显;老人家接住了,他也什么都没想,也许接受就是穷人的本能。
这件事情当天就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所有的人,都羡慕老人家的勇气,对外来的大人物更是显现出神一般的膜拜。三百块钱,那可是一笔大数目呀,90年代村子里绝对的大数目。
小埃的妈妈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欢迎仪式结束以后,小埃便来到妈妈小摊跟前,她不是来帮忙的,她只是被今天的一切惊吓到了,她无法安静的待在老师,同学,还有那群散发着无限耀眼光芒的叔叔阿姨之间。她选择了一个她自以为舒适的地方,然而,妈妈叫她走,要她去人群中,要她在叔叔阿姨们面前出现,因为,妈妈以为,这乖乖的孩子也许能有路上老人家那般的待遇。
显然,小埃不知道妈妈叫她去的原因,她觉得太吵了,她害怕,害怕这一切的格格不入。
被妈妈逼到人群中的小埃,看到一位叔叔亲切的走来:“小同学,你几年级了?”小埃好紧张,脑子里飞快的闪:老师说要说普通话,虽然老师都说着跟这些人不太一样的普通话;老师还说,要有礼貌,不能不回答问题就跑开.......终于,小埃开口了:“四年级。”叔叔友好的给了小埃许多糖,还有一个本子,还有一支小埃从未见过的铅笔。看着小埃好奇的玩着这支铅笔,叔叔说:这叫自动铅笔,一节一节的,你看,这样用。说着,叔叔便示范起来,一按,笔芯就出来了,就可以写字了,小埃笑了,叔叔笑了。
小埃再也没见过那位叔叔,甚至记不清了叔叔的模样。但是,那股温暖的味道,永远都留在这小家伙的心间。上海的叔叔阿姨们走了,村子里并没有回复往日的平静祥和,很长一段时间,村民们都在聊着那日的所见所闻,尤其是老人家事件。
学校进入了正轨,在这美丽的校园里,师生似乎更加努力向上了。小埃,也恢复了她如常的生活。她没有跟别人说她与上海叔叔的那几分钟的相处,可是小埃再也不是之前的小埃了。她更加努力了,因为她记得那位叔叔跟她讲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之前小埃的成绩也是班里的第一,可是那不是她很努力的结果,她从没跟自己说过,我要好好学习,因为她学一切都是因为好奇,这个新事物的出现,她愿意去了解它的本质。
而现在,她要努力学习了,原因很简单,是一个她心里伟大的人跟她说的要好好学习,是不是努力学习,就有可能哪天再见到那些放着光彩的人们呢?是不是好好学习,小埃就有可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山那边是什么呢?不知道答案,但是小埃就决定好好学习了,因为,叔叔说的话,存在于她深深的脑海里。
五年级,六年级,一切顺畅的向前推进着,同时也伴随着学校的进一步美化,校园里的花花草草,都是老师带领学生们深入山里自己找寻的种子苗子,学校在小埃的眼里从破败,到现在的生意盎然,这之间的变化,让这个小家伙心里着实振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子的感觉,但是她知道,这种感觉很好,看着一个原本有些绝望的事物一步步走向未来,她开心极了。当然,这里所说的绝望,并不是小埃的看法,如果要算,也是新学校建成之后对比的结论。因为小埃从始至终没有抱怨过她的老学校。正如之前说的,适应让她以为,仿佛学校就是那样子一般,她走过了三年的春夏秋冬。
每一次考试结束,小埃都喜欢走出教室,来到花坛旁边的小路上,静静的看着那些绽放的小花,那些倔强的小草。爸爸监考结束,也会微笑着走过来,问小埃考得怎么样?这仿佛已经成为了必须发生的情境,是爸爸和小埃的约定。爸爸和小埃都知道考试的结果会永远一个样子,他们只是照例上一下朝堂罢了。
六年级的时候,侯梅,这个二年级就和小埃一起玩的朋友,她第一次以朋友的身份带给了小埃无限的感动。我们说过,侯梅的爸爸在村里是个人物,所以她的的生活花销自然而然比小埃好了些许。
姐姐已经上了初中,弟弟妹妹也上小学了,小埃很懂事,从来不向爸妈要一分零用钱。尽管新学校的规章制度有了改变,上课早了,放学晚了,中间可能会有段时间前胸贴后背,可是,小埃绝不说什么。
侯梅偶尔会有些零用钱,所以某些中午,她会买些方便面之类的零食充饥,她每次都会与小埃分享,为什么呢?小埃不明白,也许侯梅自己也是不明白的吧。村里村外知道小埃学习成绩优秀的人很多很多,侯梅的爸爸喜欢自己的女儿与这样的乖孩子玩,很正常,可是,在一起玩,并没有说一定要把这么难能可贵的午餐分给小埃吧。况且,小埃也绝不是那种不给我吃,我就再也不理你的孩子呀。
小埃会很适当的拒绝,可是侯梅依旧初心不改,她就是想,想与小埃分享。小埃被感动了,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她以为朋友就是一起玩的,所以二年级她称侯梅是朋友,后边一路走来,她又有了很多新朋友。可是,到六年级的那日她才知道,不是认识就是朋友的。小学以来,只有侯梅,这个愿意与她同甘共苦的,可爱的,脸蛋红红的,同样爱笑的女孩,才是她的朋友。
小学临近毕业,六年级的班主任徐老师,总是劝说爸爸让小埃去参加兴义八中的考试,侯梅家也不例外,很显然,这两个好朋友是班上的佼佼者。
兴义八中,是多少学生梦寐以求的学校,然而,小埃却没有多大感觉。一则,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说这个学校好,自己就一定要认可她的好,而且去追,二则她不想离开爸爸妈妈,三则她知道出远门读书,家里花费不起。最最重要的,就算小埃想去一睹究竟,看看八中是否同别人口中那般的好,中考也还有机会。侯梅家也因为一系列原因.....最终,小埃和侯梅一起上了罗汉中学,考试分出一个重点培养班,小埃和侯梅还是在一起的。
小学时代就在时光的推进下结束了,那年,小埃12岁。自从四年级的那次巨变,她知道生活就该在变化中进行。所以,她并没有因为要离开小学——这所她亲眼见证着产生,发展,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学校而难过。
她毫不犹豫的坚信,生活永远都要向前。她很开心,因为她在慢慢成长,她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上海再也不是一个传说,她可以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未来的一切,可以满足她现在满满的憧憬。
12岁的少女,她的心里满满的是外面,她清楚的知道,好好学习就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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