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一片漆黑。
盛子淇跺了跺脚，五楼的声控灯毫无反应，四楼的灯却应声亮了起来。
黑暗中盛子淇皱了皱眉，灯又坏了。
老楼狭窄的楼道里，弥漫着油烟饭菜味和刺鼻的下水味，虽然才五月，闷热的气息依旧扑面而来。盛子淇抱着包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钥匙，借着四楼仅有的微若灯光，打开了家里的门。
家里也是一片漆黑——盛子淇离开公司的时候看到室友黄宁宁还在开会，估摸着又要加班，她就自己先回来了。盛子淇伸出手，在一片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了灯的开关，她微微眯眼，躲过有些刺眼的灯光，把包放在门边的鞋柜上，反手关上了大门。
毕业后工作的这两年，大多时候盛子淇过着非常中规中矩的生活，上班时间朝九晚六，公司离劲松只有两站地铁的距离，从出家门到工位坐下，只要二十分钟。工作日下班以后，都已经过了医院的探视时间，盛子淇就会直接回家。为了省钱，她和黄宁宁很少点外卖，大多数时候会一起做一两个菜吃。工作不忙的时候，两个人会一起看看综艺或者韩剧，或是躺在床上看书，11点半准时睡觉。
盛子淇回房间换了家居服，把黑色的长发随意扎起一个马尾，想着今天看来要一个人吃饭，就懒得再做了。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一包吃了一半的速冻水饺，心不在焉地接了一锅水，点了半天才点着燃气灶。
盛子淇盯着锅里的水，从平静无波，到渐渐冒起热气咕嘟起来，水雾弥漫，让她下意识地又想起那天“下潜”时看到的那张模糊的面孔……正想着，听到钥匙转动开门的声音。
盛子淇探出头，就看到黄宁宁进了门，正把包随手往地上一扔，低头去换鞋，“回来啦！”
“累死了！天天加班，烦人。”黄宁宁换上拖鞋，整个人直接躺倒在沙发上。
“你没吃饭吧？我正要煮饺子，一起吃。”
“好~“黄宁宁动也没动，拉长了声音软绵绵地回道。
黄宁宁和盛子淇同在天谷集团的媒体事业群工作，盛子淇两个月前刚从战略部转岗做了事业群副总的高级执行助理，黄宁宁则一直在设计部供职。天谷集团如今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公司了，光是媒体事业群也有大几百人，以至于虽然二人都是在两年前差不多的时间入职，却直到工作半年后，在同一个项目组里共事了两个多月，两人才逐渐熟悉起来。
盛子淇家中变故之后，为人处事比从前愈发谨慎小心，不愿与人交浅言深；黄宁宁则是从小生长在孤儿院中，性格慢热，初见总让人觉得孤僻。可毕竟在项目上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总算摸清了彼此的脾性，发现两人很合得来，倒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这之后，盛子淇与黄宁宁便经常相约一起吃午饭、闲聊几句，再后来便索性商量着一起在公司附近租了个房子，方便上班通勤，彼此也算有个照应。
盛子淇煮好了饺子，一边拿出碗盘摆在餐桌上，一边招呼黄宁宁起来吃饭。黄宁宁又恋恋不舍地在沙发上瘫了一会，才爬起来坐到餐桌旁，看到热气腾腾的饺子上了桌，眼睛这才一亮。黄宁宁小脸圆圆的，长着零散的一些小雀斑，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算不得传统的美人，但很有辨识度，是很耐看的类型。
盛子淇自己也坐下来，把一双筷子递给黄宁宁：“今天的会开的怎么样？是那个新项目的金主爸爸吧？”
黄宁宁拿过筷子，刚夹了个饺子囫囵塞进嘴里，烫得她龇牙咧嘴的，一时说不出话来；盛子淇看着她，不由低低笑了一声。黄宁宁好不容易咽下饺子：“别提了，那个王总，简直是个强迫症，什么细节都要讨论，要不然怎么拖了这么久。”又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声音也变得嘟嘟囔囔起来，“你家顾总怎么今天撤的这么早？”
盛子淇不大饿，吃相也斯斯文文的，闻言慢条斯理地白了黄宁宁一眼：“什么我家的。顾总今天家里有事，提前回去了。”
黄宁宁对盛子淇的白眼不以为意，嘿嘿一笑。
顾永希是天谷集团媒体事业群的副总经理，现如今盛子淇的顶头上司，名校毕业、年轻有才，又是天谷集团董事长的亲弟弟，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再加上顾永希本人也是样貌出众，瘦削清冷又彬彬有礼，在公司人缘好，女粉丝也一大把。
“小说里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就是顾总这样的人设啊！”黄宁宁托腮感叹。
盛子淇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她刚认识黄宁宁的时候，黄宁宁还是个说话靠蹦字儿、只对自己的工作感兴趣的同事，盛子淇还一度认为她是个高冷的艺术家，结果相处了一段时间，过了黄宁宁的慢热期，才发现她沉迷于各式言情小说，一直向往粉红色的、戏剧式的爱情故事。
不过想想黄宁宁成长的环境，盛子淇倒是真心觉得，能长成这样的性格，没有被生活的艰辛所扭曲，其实是很不容易的；反观自己，就更加羡慕和欣赏黄宁宁的乐观与豁达。盛子淇因为单亲，懂事得早，学生时代开始就独来独往，工作之后背负了母亲生病带来的家庭重担，就更是心事重重，满心只有工作和挣钱。
两个多月前，顾永希原本的助理怀孕离职，盛子淇因为处事谨慎周到，被战略部总监推荐；可盛子淇答应调岗的时候，完全没想着顾永希是媒体事业群公认的如意郎君，只想着能涨工资，多赚点钱总是好的。倒是黄宁宁，自打有一次来找盛子淇下班，看到顾永希对着盛子淇笑，就一口咬定顾永希一定对盛子淇有好感，私下里对顾永希的称呼就从“顾总”变成了“你家顾总”。
“他是个大活人，笑一下有什么奇怪的！”盛子淇刚开始还和黄宁宁争辩，后来干脆懒得说了。
盛子淇对自己的外貌还算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虽然不会有人嫌弃她丑，但要说她有多好看，肯定是不至于的。她的五官顶多算是清秀，加上她平时对人总是淡淡的，更有很多人觉得她高冷，不好亲近。顾永希喜欢她能图什么？况且她也没觉得顾永希对她有多格外殷勤，无非是女同事们都太过热情，顾永希平时才不得不总冷着个脸；遇上她不冷不淡的，才放下心来与她有些说笑罢了。
“你想什么呢？”黄宁宁看盛子淇不说话，叫了她一声。
“哦，没什么，我最近老做一个梦，感觉在梦里好像看到一个认识的人，又不太确定。”盛子淇趁机岔开话题。
这话也是真的。下潜和整个实验的事情，盛子淇没有告诉黄宁宁。一来怕她出于担心会阻挠自己去参加，二来若真有什么事，总不想牵扯到身边无辜的朋友。这几天盛子淇确实总是梦到自己还是个小孩子，躺在病床上，正是“下潜”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她一直看到隔壁病床旁有一家人在说话，其中一个男人，她一直觉得眼熟，大概因此才总是回想起来。
“梦见认识的人不很正常吗。”黄宁宁不以为然，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颊上标志性的两颗梨涡，“该不会是你家顾总吧？”
“我真的佩服你的想象力。”盛子淇实在懒得争辩了，一边拨弄着碗里的饺子一边回忆，”就是梦见我小时候去医院看病，走廊里乱哄哄的，那个人坐在轮椅上，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就这样？这算什么梦啊。不过你知道吧，梦是睡眠时大脑皮质还没有完全停止活动引起的，也就是都是你平时脑子里想的东西。他既然出现在你梦里，根据科学研究表明，你一定是经常在想他。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黄宁宁平时在外人面前少言寡语，一回到家却像打开了话匣子，跟盛子淇总有说不完的话，“你确定不是你家顾总？”
盛子淇没有说话，她确定这个人肯定不是顾永希，但不知为何，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男人，却也总是联想到顾永希。盛子淇再清楚不过，那并不是梦，是二十年前真实发生过的场景，那个男人，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到底是谁呢？又为什么总是让她想起顾永希呢？
这两天想着这件事，盛子淇上班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了顾永希几眼，还几次和顾永希对上了眼。顾永希发现她盯着自己看，促狭地笑着冲她眨眨眼，盛子淇一时十分尴尬，也非常懊恼。
黄宁宁见盛子淇不说话了，知道她不愿意聊这个话题，吐吐舌头，自发地收拾起桌上的餐具去厨房洗碗。洗完碗，黄宁宁从冰箱里拿出泡好的柠檬水，给盛子淇也倒了一杯：“对了，我今天还见了个帅哥！”
盛子淇抱着马克杯，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哟，今天忙成这样，你还有空艳遇？”
“就是会上见的呀！”黄宁宁眼睛亮晶晶的，“应该也是金主爸爸的高管，只是全程都是那个王总在说话，他都没怎么说话的。看起来皮肤白白的、鼻子高高的，我看他那身西装也是很名贵的样子，很是有点玩世不恭的雅痞的样子！当然还是比不上你家顾总啦。”
盛子淇和黄宁宁随口聊着，没什么严肃的话题，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调侃。小小的老房子里飘着还没散去的韭菜味、醋香味，和女孩子房间特有的淡淡脂粉味。夕阳早就沉下去了，窗外城市灯火在夜色中闪烁。这种平和，让盛子淇觉得无比心安。
这一晚，盛子淇没再做梦，睡得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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