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王贵把钥匙丢了，在大年三十的晚上。

他站在那只有五平方米的出租屋门口，掏遍了全身的口袋，还把它们全翻出来，然而里面什么也没有。他蹲在地上，垂着手，咬着唇，四个白白的口袋还露在外面，显得非常滑稽。

他知道房东一家四口都回乡下去了。要不去老耿那看看吧，老耿跟他一样，也是一个人住的。他把口袋一个个塞回去，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屋里好像有别人，紧闭的房门传出了阵阵欢声笑语。王贵犹豫了一下，还是“咚咚咚”地敲了门，大声喊道，“老耿！”老耿出来了，笑容满面的。“王贵，是你呀，大年三十儿的，有什么事儿吗？”“你家来人了？”“是啊，我老婆带着我儿子来看我呀。”“哦，真好，真好。老耿，你手机能借我打个电话吗？”“哦，我忘了你没手机，过年是得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行啊，没问题。”

王贵看着墙上涂画的一行黑色的电话号码按着数字。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了。“喂，开锁吗？”“不开，年三十儿的，不干活。”对方很快地挂了电话。王贵愣了半晌，把手机还给了老耿。转身走了。要是老耿一个人他还能厚着脸皮去蹭个年，可是老耿婆娘儿子都来了，一年才见得上一面，他怎么好意思打扰人家团聚啊。

江边的风很大，王贵吸溜着鼻涕，把手紧紧插进口袋，低着头，弓着背，慢慢地走路。王贵觉着，这条路好像通往一个什么神秘的地方，不应该是城市，也不能是农村。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会饿，不会累，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没有人能找见他。

王贵看了看前路，忽然吓了一跳。一个中年男人就坐在那桥上，身子往前倾。妈呀，这大年三十儿的，怕不是要跳桥？王贵有点儿害怕，脚往后退了一点儿。但他转念一想，见死不救是要负责任的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或许自己以后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中年男子的举动，慢慢地走过去。“大，大兄弟。”那个人看见了他，身子晃了晃，“你别过来！”“大兄弟，你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要，要你管！”中年男子应该已经待在上面很久了，嘴唇都冻青了，要跳早就跳了，看来救人还有希望。“你别跳，我告诉你，江水很冷的，你死了以后假如没人及时发现，尸体要漂浮好多天的，到时候死相很难看的，全身都肿了。”“真的？你没骗我？”“我骗你干嘛。我这大年三十的无家可归，跑这来吹冷风，我都不跳。”“我，我比你惨。”“怎么了，有什么难处，跟大哥说说。”

“我老婆跟人跑了.......”王贵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男子哽咽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我老婆三年前说来城里打工，三年来从来没有回过家，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孩子特别想她，我就放下了家里的地出来打工找她了，干了好几个月，终于看见她了，看见她挽着一个男的的胳膊，我没敢上前认她。”“为啥不认，说不定你看错了呢，那不是你老婆。”“是我老婆，是我老婆！我老婆脖子上有个胎记，我不会认错的......”“错的是她，你有什么错，家里还有父母吧，还有孩子吧，你这么死了，他们得有多伤心啊，再说了，老的老，小的小，谁来养活他们？”人啊，是要靠责任过活的，王贵想。

“我没脸见他们，呜呜呜......老婆跟别人跑了，我不敢跟家里说呀，我怕他们受刺激，我就骗他们说还没找到，继续在工地上打工，加起来得有一年了，包工头一直拖欠工资，都要过年了，他拿了钱就跑了......这一年算是白干了，一分钱没挣到，老婆也带不回去，我怕呀.......”“那你也得回家，你老婆没回去家里多担心啊，你也不回去，死在外边了，他们能过个好年吗？他们爱的是你，又不是你的钱......大兄弟，醒醒吧，想开点，啊，人就活一辈子，得好好过，不能放弃任何一份希望！别傻了，赶快下来，然后报警，让警察抓他去坐牢，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诶，好，好！”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警笛声，从巡逻车里跑下来一个年轻小伙子，把王贵拦腰抱下来了。王贵愣在了原地。警察身旁，一位老奶奶捂着胸口叫唤道，“哎哟，真是吓死我了，大年三十的，我看这小伙啊，在桥上坐了有一阵了，一直自言自语，很奇怪呀，我一想，不好，他要跳江，赶紧给你们打电话啊。”警察问道，“你为什么要轻生啊？”王贵搓着手，低着头，“我老婆跟人跑了，包工头也跑了，我现在不跳了，真不跳了。”王贵抬起头，笑了，“我找到钥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