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病危
老妈搬出重症监护室,小志松了一口气,感觉一周的疲惫,正从所有的角度一点一点地涌上来,渐渐吞没自己。目光扫到老妈已经没有多少血色的面容,心中一凛,下次还会这么幸运吗?
75岁的丁阿婆在小区里遛弯突然摔倒,幸亏被邻居及时发现。
丁阿婆醒过来,她没有说话。用不为人觉察的动作聆听,哦,几个孩子在。那个看见就烦的人不在,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丁阿婆觉得自己来日不多,想跟孩子们说没意思不想活了。可是怎么开口呢?
丁阿婆闭着眼默默想着,恍惚间觉得身体一轻,睁开眼睛,从天花板的角度看见一老太闭着眼躺在病床上,小志在叹息,儿媳妇正在一旁摆弄手机,大儿子跟儿媳在窗前凳子上低头看手机。
动动手脚,好像所有的束缚滞重都没了,丁阿婆过去拍拍小志,小志没有反应。
儿媳妇在一旁笑呢。丁阿婆扭头她在对着手机嘿嘿笑。丁阿婆生气啦!她扭身就走,走进一片氤氲。
图片发自网络二、那些陈年往事
1.
阳光,蓝天,流水,北方村庄。
三反五反过去,正在清理阶级队伍。
一个十六七岁面目清秀姣好的少女,正在做女红。
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小伙儿,看到刚刚从地里回家吃饭的大叔,满脸笑意迎上前,跟大叔说了些什么,大叔开始还笑容可掬,听他说完话,立刻挥了挥手,小伙儿用手擦拭眼睛,大叔连推带搡送出门外。
晚饭后大叔说米家二儿子来提亲,我没有答应,那家人家门风不好。少女抬头看了父亲一眼没说话。
没过两天,米家二少又来了。少女正在院子里做针线。看到有陌生人来就问你找谁?
我找你。米家二少说。
我不认识你。
你会认识的。我是来提亲的。我要娶你。米家二少说。
少女满脸羞红转身进屋。刚好丁大叔出来,看到米家二少就没好气的说,跟你说过不行,你怎么还来!
米家二少站着不说话,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然后用手擦拭。
不行就是不行,你哭也没用。丁大叔生气地搬住米家二少往门外推。
晚饭时丁大叔说,米家这二小子怎么不会听话呢?
这天四月十五镇里刚重新赶集。丁大叔在家收拾铁犁,米家二少又来了。丁大叔叹了一口气,这小子倒是挺有耐心。
想想因为地主成分俩儿子还没有娶媳妇,丁大叔心揪成一团。女儿总得嫁人,这米家虽然门风不好,可算得根红苗正,把女儿许配给他没准能借点力。
米家二少这次托人来说亲了,媒人是前李庄的。她说,看你家儿子没娶姑娘没嫁,现在有人要你家闺女,你还犹豫啥?非得把闺女烂在家里?丁大叔点头。这门婚事就算定下来了。
彩礼?米家穷的没个人样,闺女过去就得了。
没有仪式没有彩礼,米家二少牵着一头毛驴接走了少女。
2.
少女变成了米家二媳妇。她知道贫穷却不知道还可以穷到这种程度。烧饭没有柴,做饭没有米。新婚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起床到生产队的树林子里砍树枝;没有米下锅,就去几个亲戚家借。
儿子出世没多久开始破四旧,接着是史无前例,米二少像打了鸡血整天在外面打打杀杀。公公倒是关爱有加,经常二少一出门他就来。
看到二媳妇抱着孩子,我来抱抱我大孙子,一只手顺着胳膊向上一只手往米二媳妇怀里摸。米二媳妇吓得几乎窒息,赶巧米二落下烟荷包回来取,脚步声中公公极速闪身,留下一个慌慌张张的背影在风中。
米二看到了。他知道那是谁,却掩不住内心狂怒。他问,究竟是咋回事?为什么我走他就来?是不是你勾引的?
米二媳妇早就被公公吓破了胆,面对脸色猪肝一样的丈夫,嘴唇发紫浑身打颤,抱着孩子一句话说不出来,鳏夫公公调戏自己的画面如蒙太奇般在脑海中交替。
不说话?那就是了!
米二随手抄起带着木把的笤帚劈头盖脸打。米二媳妇想扔下孩子反抗,又担心米二祸害,只能护着孩子,头上背上听任烧火棍招呼。
笤帚在猛烈撞击下稀碎,媳妇不哭泣哀求;米二又抄起烧火棍下手更重。不知道米二打了多久,当他喘着粗气扔掉手里的烧火棍,天已经过了晌午。孩子不哭了,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米二媳妇脸肿得象个皮球,脸上耳朵后面都是血迹,后背洇出一片片鲜红,象盖了层厚被。
不能跟男人说话!这是我家的规矩!米二一字一句地吐出来的。听懂了吗?他语调非常平和。
米二媳妇弓腰趴在地上依然护着孩子,浑身筛糠,她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从那以后,跟别的男人说话,被发现一回挨打一回。
3.
米二媳妇变成了丁阿姨,米二也成了中年米叔。他们已经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米二在斗争中成为国营农场的工人,不到40圆的工资养活一家五口,丁阿姨要为一家人衣食精打细算。
后来,当地有单位招工,丁阿姨为了增加收入补贴家用,也为了与外面的世界有点联系。
用尽种种手段才被录用。米叔本不打算让丁阿姨去,无奈家庭用度缺口太大,丁阿姨自己也乐意去,就答应了。
丁阿姨这才知道还有一种生活叫上班。她每天都特盼着上班,脸上有了笑容。
4.
一天,单位几个男男女女说笑着下班回家。走着走着丁阿姨放慢脚步落在后边,同行的人四处张望找,看到迎面过来了米叔。
米叔若无其事地跟大家打招呼,说是去商店买东西。
丁阿姨好几天没上班。
整整一个礼拜,丁阿姨上班了。同事看到她右眼眶乌黑手背满是瘀紫。问咋整的,她苦笑着说劈柈子时柈子崩的。同事摇着头说,不可能!
丁阿姨说,被驴踢了。我们家的老驴!
同事都不再说话。丁阿姨转身去干自己的活儿。
丁阿姨经常看到米二来单位,她知道这是来监视自己。丁阿姨不能说,更不能有别的不满,最后只能辞去工作。
图片发自网络5.
人到中年米叔胖了,睡觉的呼噜声在院子外面都能听到。丁阿姨劝米叔去看看医生,担心他窒息在家。
咋地,嫌我老啦?米叔冷笑。
你呼噜声太大,吵得我睡不着觉。丁阿姨眼睛看着地面小声说。
棺材里静,你去哪儿睡吧!
丁阿姨不说话,她转身就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叫你贱!脸上留下清晰的五指印子
一年又一年。昔日那个声音甜润的阿姨变了满脸丘壑的阿婆。
在家里除了儿女,她不说话。改开多年,从过去的衣食无着到衣食无忧,日子过得好了,丁阿婆脸上多了些笑容,米叔柔和了许多。
丁阿婆自己在家腌制些咸菜,用小车推着去卖,虽然收入不多,却是自己劳动所得。丁阿婆喜在心里笑在脸上。
米叔退休后疯狂地爱上旅游,说要把这些年的损失补回来。
摆摊的收入不多,丁阿婆省吃俭用给儿子娶媳妇,嫁女儿。终于大事完毕。丁阿婆长长地出了口气,快到头了!她对自己说。
三、死后火化,骨灰撒掉
妈妈在哪儿?
阿婆听到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丁阿婆定睛端详,是女儿,女儿苍老了许多。她跟过去拦着女儿,说自己没事,女儿像没听到一样直奔病房,看到病床上的老太号啕大哭。
丁阿婆突然看见女儿婆娑的泪眼,她心疼。就继续劝女儿。女儿抬起头擦了擦眼睛,盯着阿婆一会儿,哥,咱妈说话呢。
丁阿婆出院了,脑出血压迫神经只能说话,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图片发自网络趁着孩子都在,她说,我死后火化,骨灰撒到河里一点也不留。我不跟他葬在一起。
没多久丁阿婆再次昏迷。根据她的要求,没送医院抢救。阿婆在肉体的痛苦中,神情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天长水秋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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