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武侠，成于郭靖，完于小宝

李唐风

金庸大师94岁寿终，带给华人世界的是一种壮观与奇迹。第一次听说“喜寿”、“喜丧”这样奇妙的词汇，真是我从未见过的现象：一个人的过世，在世界上许多人的心中，勾起的不是多少悲伤，而是更多的喜爱，对他和他的作品的喜爱；是更多欢乐美好的记忆，童年的、少年的、青年的、成年的、花甲和古稀之年的，无数人的无数美好的回忆。回忆如此丰富，回忆一个小世界，一个金庸武侠的江湖世界，以及那个世界里不同朝代、不同国家、民族、门派里的，不同的人物和不同的喜怒哀乐、争斗亲和、生死聚散。

金庸武侠小说中塑造的主人公，体现了他自己对不同人性、不同价值观，以及不同人在不同价值观下提升和实现自身价值的不同实践，其中的种种遇合、种种矛盾，作者要通过主人公去代表他自己，在自己构建的一个个江湖社会中，去演绎、冲突、弥补，去播种、耕耘、收获，去问天、问地、问人，去上下求索，一个答案，无数个答案，没有答案……

我以为，在金庸武侠的所有主人公中，郭靖和韦小宝分别代表了类英雄主义价值观及其实现的两极。其他主人公的人格、才智、武功和结果，都介于这两极之间。这两极不是南极北极那种同性反向的指标，倒更像X轴和Y轴那样，正交垂直的关系。其他人物都可以用他俩的特征参数为坐标，加权叠加成就各自的本色，在这个武侠的空间都可以找到各自的位置。

郭靖代表了侠之大者，其成功所需特征之集大成：正义、勇敢、刚直、善良、坚如磐石，以己之不变应世之万变。韦小宝代表了市井小人，其成功所需特征之集大成：私利、机巧、圆滑、市侩、随机应变，以己之千变应世之万变。

对于郭靖而言，无所谓利益得失，毫无机心，从而也不懂圆滑，不知应变，自己的智商和情商可以随时随地清零，而别人的智商和情商则无法直接应付他。于是乎，情商和智商不得已，对待郭靖只好绕道周旋。同样，对韦小宝而言，他可以有时正义或善良而无所谓正义、善良，可以有时勇敢和刚强而无所谓勇敢、刚强，可以有时爱国、爱民、爱情而无所谓爱国、爱民、爱情。

郭靖与韦小宝的价值观不在相同甚至相类的维度，但在其各自的维度里，都成就了各自价值观之极致。如果世界（或至少武林江湖这个世界）是多维的，郭靖和韦小宝则分别代表了两个不相关的子维度集。由于他俩具备了各自价值观的极致的典型，所以奇迹般地，造化出彼此都不完整的人格、人性、人际、人间之完备的展现。于是，金庸世界里的其他人物，可以借助他俩所提供的坐标群，定位并填充于一个更广阔无边、更丰富多彩的时空——武侠的世界，金庸的世界。

从这个角度来看，金庸大师在七七四十九年前完成《鹿鼎记》之后封笔，确如范蠡之五湖泛舟而去，鲁仲连千金不顾、笑傲平原那般，功成身退，可喜可贺。因为四十九年前，先生已完成了金庸武侠世界的所有维度，并赋予了其自然而然的生命力，其中自有天高地厚和四季轮转，自有万事万物和造化弄人。

金庸武侠，成于郭靖，完于小宝，彼时封笔，不亦乐乎？

善哉，金庸！

善哉，金庸武侠！

善哉，金庸武侠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