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丐

一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不用从事着十分笨重的工作，拖着个破碗，不停地在大街小巷里四处逛游，遇到一两个好心人施舍几个铜钱，一天天便也就这么过去了。

乞丐不管是在那个年代都会出现，也不管是在那个地方都会出现。就算是繁花似锦的京师金陵，乞丐也依然有他们能够存活的一方偏隅。在他们居住的地方，天子管不到，寻常人家在看到他们所处的环境之后就是想管也都懒得去管了，谁愿意跟这群脏不拉稀的人打交道呢？

若兮喜欢待在这个角落里，对于他而言，这里是他的家，是整个金陵城中最好也是最舒适的家。在这个破落的家，他可以吃到他认为最好的美食，他可以认识到他认为最好最可爱的一群人。这里便是他的天堂。

但这天堂却并不是死去后那个天堂，那里的天堂充满静谧，但这里，却是充满臭气，充满肮脏。一开始，若兮对于这些并不介意，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直到那一日！

雍容华贵，沉鱼落雁，如花似玉，玉骨冰肌。将这些词语加在她的身上的话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不管是谁看见了她都会觉得天底下所有的词语都无法形容她的美丽。身为当朝丞相的女儿，雍容华贵自然是不必多言。至于其他，没有人会比上天还要了解自己的创造物。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走进他的心里，如果你在几天之前跟若兮说这样的话，他自己估计也会笑得哈哈大笑。但在今天，他却笑不出来。因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真的走进来他的心里，更准确而言应该是闯进才对。

丞相的女儿来到这位于金陵城最脏最乱的乞丐区，这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但这件稀奇的事情，却在刚才便发生在金陵城中。那时候的若兮正坐在一座破庙里面，他正在扣着脚丫子里的灰尘，扣着的同时不时还将手指伸到鼻翼感受上面的气味，然后又将手伸到其他乞丐的鼻头间去，再得到玩闹般的笑骂之后便开始哈哈大笑。

乞丐便是这么一群人，虽然在别人的眼里受尽冷嘲。但一旦回到了自己的天地之后，便可爱得如同最纯真的孩童一般。

人都是可爱的，寻菡跑进这座破旧的老庙的样子也是一样。寻菡进来的时候，若兮正和一旁的乞丐正嘻哈着玩笑。寻菡并没有在这不起眼的乞丐中间找到这个不起眼的乞丐，乞丐一向都是不起眼的，因为他们从来就不是受人待见的一群人。

寻菡也是人，和一般人一样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只不过她的身份和一般人不同，她的外貌和一般人也不同，所以她表现出来的却和一般人完全一样。

任何人如果是为了躲避的话相信表现也会和寻菡是一样的。何况她还是在躲避自己的父亲的亲兵，躲避这一群想要自己性命的一群亲兵。丞相本来是没有亲兵的，但她的父亲不同，不仅是三朝元老，年轻的时候甚至还上过战场杀敌，所以她的父亲可以说是整个朝廷当中最为重要的一员，所以亲兵有和没有基本上已经是一回事了。

寻菡闯进破庙的那一瞬间，若兮哈哈大笑的嘴唇合拢了起来。手也从脚丫子上拿了起来，甚至还不忘在身上的衣服上使劲地擦了擦，借此减少上面的气味。

寻菡并没有停留，从她进入破庙到离开破庙仅仅只是数息的时间，大多数的乞丐都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上面事情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穿过了破庙，消失在了破庙后的林子里。

若兮似乎有些不同，从寻菡进入破庙开始他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他的双眼贪婪地欣赏着眼前这个匆匆忙忙却又显得雍容华贵的少女，他注视着她的一切。她头上盘的发，她耳上挂着的耳环，她身上所穿着的衣裳，他甚至注意到了她脚下的那一双红色的鞋子。若兮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所注意到的这些东西仅仅只花了他数息的时间，然后便只剩下一个逐渐消失的背影。

若兮呆住了，一个男人如果因为一个女人而呆住的话，要么是这个女人长得十分丑，要么就是长得十分漂亮，毫无疑问寻菡肯定是属于后者。一个男人如果因为一个女人而发呆的话，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的话，那么这个男人一定是爱上这个女人了。爱情就是这么一件十分普通的事情，在内心片刻便已经可以做出决定。

若兮自然是察觉不到这些的，只不过在寻菡穿过破庙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胸膛似乎是空空的，仿佛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当然，他不知道，寻菡离去的时候也顺便带走了他的心。

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他忍不住走到了庙宇的后面，朝着不远处淋湿的林子看去，除了树，什么都没有。

雨，从天空上降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的，敲打在树叶上，屋檐上，瓦石上。凑成一首悦耳的曲调。若兮最喜欢这种声音，他喜欢下雨，喜欢听雨敲打在瓦上那种声音，听雨敲打在树叶上的那种滴滴答答的节奏感。但现在，他忽然不喜欢起这场雨来，不喜欢听到那滴滴答答的声音，不喜欢听到雨击打在瓦上那种节奏感的声音，其实他最不喜欢的是雨淋在那个正往前走的那道倩影上。

“你小子，怎么一个人遛了出来？”二腿子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将他的目光从前方敲了回来。若兮转过头来，看着二腿子，突然哭了出来：“哥，我病了。”

二腿子有些慌了，连忙把手搭在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没有啊，你跟我一样啊，怎么会病了呢？”

若兮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远方。默默道：“我的心空了！”

二腿子不太明白，但也没问，将他揽在怀里，朝着破庙走去。。

二

若兮变了，他开始洗澡了，开始盘起自己散乱的头发，开始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虽然那也只是一件补满了补丁的衣服。但相比于其他的乞丐来说，他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不再窝在乞丐窝里扣着脚丫子里的臭泥，不再和别的乞丐一起打打闹闹来消磨时间，更加不会窝在乞丐窝里一整天不出门。

这不是以往的若兮，也不是乞丐们认识的若兮。但就是这样的若兮，却依然没有受到他们的排挤。乞丐是一群可爱的人，他们的生活没有低潮，也没有高潮。他们的生活每天都在这两者之间互相轮换着，人生的高潮和低潮在他们看来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因为他们就是乞丐，再大的低潮也不过如此，至于高潮，那只不过是一个希望罢了。

若兮换上自己最好的新衣服的那一天起，便刻意地和二腿子他们拉开了距离。他不再和他们一起生活，不再和他们一起乞讨，甚至不再和他们一起嬉戏。对于这些，二腿子他们自然都注意到了，但他们都没有说出来。二腿子是金陵城乞丐的头头，连他都没有过问的事情，别人自然也不会过问。

丞相府外的街道上是从来不会有乞丐的，因为这条街是整个金陵最为繁华的一条街，这里是不能容忍有乞丐的。但就这这一天，若兮成为了这里唯一的一个乞丐，也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乞丐。

若兮在这里呆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松。原本他以为在这里便会遭到驱逐，不想却没有一个人管他，府门外的威严的守门人双眼之中没有看到这个穿着补丁衣服的乞丐一样，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若兮喜欢呆在尚书府外面的墙角下面，这堵墙正对着丞相府的大门。看着丞相府外的那两个侍卫，若兮时常会幻想，幻想自己穿过那两个侍卫紧紧把守的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丞相府内，爬上相府小姐的闺楼，那怕只是站在下面稍微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守门的两个侍卫脸上都是恶狠狠的，和门上张贴着的门神一样，都是十分凶狠的。丞相府并不繁华，并没有那些所谓的朱门金柱，只不过是比普通百姓家里的门要大点罢了。

丞相府的千金早已经回了相府，若兮在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天起便来到了相府的外面。他来这里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却始终没有看到心中的那道倩影。

若兮怎么也想不到，等到他再次看到寻菡的时候，她会披着红色的嫁衣，盖着红色的盖头，由人搀扶着上了一顶红色的轿子。这偌大的喜事，似乎也给了他极大的恩惠，站在门外的他得到了五两银子的喜钱。八抬大轿抬着寻菡，朝着皇宫所在的位置去了，这一天，正是若兮来到这里的第二个月，整整两个月。

若兮哭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拿到那喜庆的五两银子的时候，他哭了，这一次，并没有眼泪，他的眼睛没有哭，他的心在哭。

若兮回了破庙，不过却动弹不得了。他病了，整整三天。高烧，打摆子，昏迷，这些不断考验着他。二腿子并没有嫌弃他，而是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像一个情人一般不知疲倦地照顾着他。

若兮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二腿子那掺杂着疲惫和欣喜的脸。他的病好了，二腿子的不辞辛苦的照顾让他恢复的特别快，仅仅只用了五天他便恢复成了以前的若兮。

若兮恢复了，却又变了。他还是那个乞丐，只不过穿得是用五两银子换来的新衣裳，就连手中用来乞讨的碗都换成了一个新碗。

三

掌朝的皇帝是个年轻人，在很小的年纪时便已经即了位。寻菡虽然美丽，但对于皇帝而言，她只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帮丞相掌控自己的工具罢了。

他有两个妃子，都是貌美如花富有才学。只不过一个是大将军的女儿，另一个则是丞相的女儿。对于他而言，这两个妃子再漂亮也只不过是摆设罢了。大将军的女儿，丞相的女儿，皆不过是权力的牺牲品罢了。

批阅奏折是他每天的生活，批阅的大殿的正门正对着出宫的大门，不知道多少次，他都在批阅完奏折之后站在大殿的门外，看着漆着朱漆的厚重大门。他想走出去，越过那道大门，去看看门外的世界，去看看那些所谓的他的百姓，看看自己所谓的天下。当然，他不能，因为他是皇帝，这个国家权力最大的人。

漆着朱漆的厚重大门外，若兮看着把守着皇城大门的侍卫。他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是看着。他的目光似乎能穿过那两扇大门一样，他的嘴角总是时不时地绽放出微笑，仿若看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勇气，没有勇气冲向那个方向。在他的旁边，站着二腿子，二腿子和他一样，双眼直直地盯着那道厚重的门，和他一样，没有任何的行动，只是看着那道厚实的门。

二腿子其实并不老，只不过是比若兮要大上几岁罢了，他的目光和若兮一样，正看着那道厚实的朱门发呆，看着那道厚实的门，看着那道厚实的城墙。

皇城外，乞丐的身影从来就没有缺少过，他们大多数都是来这里希望能够获取到一天的食物。二腿子和若兮他们虽然也在这里，但他们，却不是为了食物，只不过是为了看着那道城墙，看着那道厚实的朱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