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
我被叮叮的声音吵醒，打开一看，是来自iPad的定位。
1.
高中时我短暂有过一部金立，很快因为拿到班级臭得瑟被没收，无意之间又与iPhone有了缘分。
我拿到手的是一部iPhone6plus，但我家第一个苹果产品是iPad Air2。我总偷偷躲在房间里玩手机，我妈就把手机藏起来，但我通常都能找到。有一回怎么找也找不到，问我妈只挨说教，问我爸，他也不知道，甚至还很热心的一直帮我找，最后我俩谁也没找到。
办法总比困难多。我拿出许久不碰的iPad，点开“查找iPhone”，定位，响铃，一气呵成。从沙发垫后面顺利找到让我思之如狂的手机。
但这招立刻被我妈学去，从那以后我不管在哪儿，都会被定位。
达摩克利斯之剑从此悬于头顶。
睡过头了没去上课？定位发现我在家。
睡过头了没接电话？立刻让我的手机响铃。
从这些事上我们能看出什么呢，那就是：我真的很爱睡觉。
2.
其实我也能理解，发现我没去上课或者打电话不接，当然着急，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定位。有时候我觉得也幸亏有定位，不然我爸妈真能像春晚小品演的似的——报警抓我。
但是理解永远掺着冷静过后的自我安慰，就算我不理解也改变不了。如果我突然解除iPad和iPhone之间的联系，肯定会被抓回来一通质问。别说我要干什么，就是我什么都没干，也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独自去了北京一趟，每天都会收到爸妈的语音。
一条微信语音：“干嘛呢？”
过两分钟不回，又一条微信语音：“干什么呢？咋不回话呢？”
再过两分钟不回，就是电话，再过两分钟，就是电话轰炸，然后就直接是定位。
留给我的时间没多少。
和已经迈入工作岗位的人不一样，没人找我，手机一响十有八九就是推送，睡觉的时候被别人无所谓的连环碎碎念打扰也很烦，静音早成了我的习惯。
爸妈找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我在干嘛。说白了就是查岗。
3.
可能你看到这儿觉得其实也没什么，自己一个人远游，你又不回消息，爸妈担心又怎么了？给你定个位也不过分吧？
好像确实不过分，像是我在家待了二十多年忘恩负义的神经质。
但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有天你忘了手机开了静音，自己在宾馆里睡懒觉，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你睡的迷迷糊糊却还能意识到这声音和电话铃声不一样，把手机拿起来，发现是来自你妈的定位，你按掉，还没来得及跟她解释，就立刻又被定位，手机又在响。这时候你什么心情？
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你的生活就是被监视的，你没有隐私，没有自由。这就是我当时的全部想法。
“我睡觉呢，在宾馆。”我有点生气，但尽可能平淡地回复。
感觉自己的做法特“成年人”，莫名其妙的有点小自豪，又没有那么生气了。
只不过这次和以前一样，例行查岗，找我没事。
4.
我把自己和父母的矛盾，全归结于我的无能。
有次我和母亲聊到这个问题，谈得不好，我有些赌气地说：“当时就该去个远点的地方上学。”
我妈说：“生病的时候又让我们接你回家，现在没病了，又觉得在家不好了。”
她的语气就像个玩笑，我却一直记得。并在随后的日日夜夜，我觉得自己没有自由的时候，立刻跳出来锤打我的脑子。
的确有很多我早该面对的困难，是父母在解决，我什么都没做过，他们比别的家长更担心，也是理所应当。我觉得是我活的像个无法自理的残废，才不得不承受父母的“关心”。如果我当初考远一点会不会好？如果我在经济或学业上取得一些进展会不会好？甚至我还想过，直接辍学失联，先斩后奏，能不能摆脱父母的监视。
我爸看我的朋友圈，让我以后不要发某个内容。我房间里的时候，我妈总要来看看我在干什么。
王小波有云：“人的一切痛苦，都是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5.
我之前有次和我妈聊天，她说：“当时我们都受不了你姥姥姥爷，都想着成家，好有自己的生活。”
看来父母和孩子之间的矛盾是永久的，不论是外显还是内在，问题也不尽相同。
我妈说要有自己的生活，我自然也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但这个比重是不是太大了？是不是自己把生活抢过来，又交到孩子手里去，最终还是没几天“自己的生活”。
一把心酸地说“我都是为了你”的家长很多，但很少有父母问孩子想不想要。我经常会怀疑父母对孩子的关心究竟是出于爱你，为你好，还是出于自身的监视和掌控欲。如果爱你、信任你，父母该是什么样的，如果只是自私地把孩子看作资产，父母该是什么样的。我母亲口中“自己的生活”，又是什么样的。
我经常会鼓励爸妈干点什么，画画、养植物、每天出去溜溜弯。我爸刚玩吃鸡的时候我总跟他吵，觉得打游戏不算健康爱好，就是浪费时间，总喊“救我！”“这儿有个人！”“给我报仇！”也很烦，现在他打游戏也行，干啥都行，注意力别放在我身上就行。（再说我爸想干啥就干啥，我要是限制他不就跟他们限制我一样了么。）
我对父母的目光已经敏感到吃饭的时候他们看着我就会立刻没胃口，对他们问我在干什么，吃不吃，要不要之类的问题都神经过敏。
6.
我承认，就算我努力让爸妈发展其他兴趣爱好也是有一部分私心的。但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爸妈也不到五十岁，就算再过十年熬到退休也才六十岁。六十岁，多年轻啊。
可以跳广场舞，读书，学一门乐器，组团出去旅游。按照一万小时定律，就算时间都用来打麻将，最后也能练到叱咤风云的级别。
年轻的时候有时间没钱，中年期有钱没时间，中老年期有钱有时间，身子骨还很棒棒。有什么想做的事，这就是黄金时期。
别说自己脑子跟不上，袁隆平86岁还在带科研团队，屠呦呦85岁拿诺贝尔奖，科学家早就证明了大脑和肌肉一样，越用越强。如果真觉得思维迟钝，更应该好好锻炼一下。（此处插入一个耿直的微笑）
7.
我现在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父母相处。不知道是距离产生美，还是趁工作之前享受跟他们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其实父母大多数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
就算没福，也不能事事代办。再事无巨细的照顾，也终归是有尽头的。
我和爸妈之间还有很多不理解，不好说，不想说。时代的飞速发展加之两代人的年龄差必然造成此等结果，也不是这一代人才有。与其为我担心谋划，不如发掘新的兴趣爱好，新的生活乐趣。
毕竟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生活。
身为一个孩子，我不希望我的存在是对我父母的枷锁。
所以，我亲爱的爸妈，请你自由。
2019.07.15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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