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过后灰蒙蒙的天空挂着半圈彩虹,我看着湿嗒嗒盖着一层薄雾的小径,不远处的松树下,站着矮小佝偻的人儿,轻轻呦呵着我:“阿粒啊。”
那一刻我有些恍惚,欢喜着奔过去拥抱她,原本宁静的的天空倏地劈了一道闪电,惨烈地响彻云霄,我回过神来时她已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从夜里醒来,外面瓢泼大雨。
【1】
我最近一次梦见她是半个月前,那日是曾祖父的忌辰,白天在祠堂里父亲给我指牌位里她的名字,絮叨了半日。
我的曾祖母,叫林大妹,在老家那边,那一辈都随口叫曾祖母姥姥。讶异于我第一次听到那个年代类似于当代张三李四的名字,那个属于他们的时代,偏远的山村里文化与时代的落差。
1915年姥姥出生在某个偏僻村落,在尚未变迁的时代里苟延残喘地活着。她很早便嫁予我曾祖父,独有一子。曾祖父英年早逝,失去至爱及贫困,摧毁了她原本以为安乐的生活,之后她为生活所迫带着爷爷改过嫁,只是后来辗转又回到曾祖父的祖土,记上了族谱,像是落叶归根。
“他们父子都命短。”
我很小的时候,常常听她在我耳边絮叨,与她一起喃喃地感伤。爷爷和曾祖父一样,都是早逝。在我出生的前两年,约莫听父辈们说是在行船的时候出了意外,又或者工作动了人家的地盘得罪了人家地主,可背后的说法千千万万……二十几年前,没钱也没有势力的家庭,被摧残的面目全非,再多纠缠也挽不回生命的逝去。那时候她心里定是无比疼痛与悲哀的,先是早早地送走了自己的丈夫,后来又白发人送走黑发人送走了自己的唯一的儿子,可她也是个独立又坚强的女人,在这种穷困潦倒的环境下,无顾自己愁苦缠身,细心又卖力的拉扯着一家子,捡猪屎种番薯盖房子,艰难地生活着。
【2】
无论环境多潦倒,她依然有她的毅力,不辜负生活,不辜负金钱,也不辜负生命。
母亲怀我那一年,家庭生活实在困难,在那个重男轻女极为严重的时代得知肚子里是个女孩子便更为失望。儿子能养家,女儿养多肥总得嫁外人。也许当时他们是柄着这种意识,风风火火地想往医院去,出门时被她拦住,她固执己见地喊:“不行,就算我再穷再潦倒也不行,我养得起!”那时她的话,父母亲不敢违背。
长大后才我明白,是她执意挽留给了我生的机会。后来,自我呱呱落地起,她便是最疼爱我的人,所有珍视的一切,都藏着掖着留给我最好的。
【3】
她的身影贯穿了我整个童年。
五岁时,姥姥总是会带我出去溜达,那时候她身体还很硬朗,精神很好,一头银发用簪子束在脑后,理得一丝不苟。她会带我晒米养鸡,带我去庙里拜神,她总是一只手拄着拐一只手抓着我的小臂,缓慢地行走。那段时光,尘封在在记忆里,无法言喻的铭心。
姥姥最讨厌我哭,小时候我的脾气秉性与现在相比相差甚大,如今沉默寡言的样子是很难想象小时候是顶皮一个孩子。她惯着我的同时偶尔会教导我,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却也知道做人的道理。
我模糊记忆中那时的她,看到伯父抱着我到她面前时她总是笑得春风满面,八十多岁的年纪其实牙齿掉得所剩无几却也毫不掩饰地开怀大笑。
我总是哭闹着要她买糖去,那时她的年纪很大了,行动已经越来越不便了,她拄着拐仗,艰难的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床沿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五毛钱,塞在我手里,嘴里絮絮叨叨叮嘱我少吃点糖,我笑着答应她好,满足地把五毛钱塞进口袋,关上门头也不回。
年少时总是想得很纯真,零钱和糖果随意一样都能乐半天。
逝去的光阴,无论是多久远,我都仍然深刻铭记于心。
【4】
或许你是因为眷恋世间所有的留恋,才会觉得生命难能可贵。
人的一生,终究还是要经历生老病死。
她卧床的那些日子,很少有人来看她,大家都忙于挣钱养家,为了生活各自奔波,没有人能真正的陪在她左右照顾她,她孤独躺在漆黑的老房子里,整天除了睡就是吃,起初的时候还会叠几个祭祀用的金元宝,后来连起身都难了也就睡着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把饭送饭她床前的时候,看她紧闭地双眼和她瘦弱的身躯,我会深深地感到害怕,我怕有一天,我会叫不醒,这安静沉睡的人。
没有人告诉她,我其实很爱她,很害怕失去她。而那时,我并不懂惋惜之愧疚失去之沉痛,不懂得在她孤独的生命末年里多陪伴她左右,以至于让她一人在黑暗里独自老去,熬过长夜漫漫。
08年我读六年级的时候,汶川大地震发生,埋葬了千千万万的人,为逝者默哀的时候,我才深深地感受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那一年姥姥已经九十五岁了,奶奶会频繁地遣我和弟弟带她去看林大妹,她不肯我们帮忙,嘴里总说孩子家家不能碰老人,惹晦气。我看见她摸索着在房子里打打扫扫,难过地离开,到回来时,却发现姥姥坐在门前,瘦弱的身躯,低着头梳着滴水地银发,手上矫健的动作,是在那时,我觉得她会一直健康的活下去。
我们总会希望美好永存,却不知道有些美好稍瞬即逝。
【5】
姥姥走的那天,是周一的凌晨,天还是黑的。
从那开始,我的悲伤蔓延了整个世界。我躲在被窝里无声哭泣,整夜未睡。
三天以后,葬礼如期举行,风风光光厚葬。
那天,在法师浮夸的法事和乐队的哀乐里,那种绵长又深切地悲痛,是言语无法表达的。
最后一眼瞧见姥姥安详的面容,我知道,她临走前,一定是幸福的,从容的,或许她就在等这一天来临,可以和长眠于地下的老伴团聚,他会不会嫌弃她老得发皱的面容,我想大概不会吧。
她活在我心里,从不曾离去,自始自终都在我身边,疼爱着我。
那一年,我十三岁。
姥姥这一生,并不风光却活得踏实,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让自己去习惯没有她的日子,奶奶总说不要去想逝去的人,不吉利。我当真也未信过,往后日子深夜里想起她,从不会为她吝啬眼泪。她执着的一生,是我未理解的苦。
她将最好的疼爱给了我,我却无以报答。
你还记得我吗?亲爱的姥姥,我没有嫌弃过你的名字,每每我听到这个名字时都会回望,好像你就在那里一样。 我不知道你去了哪个远方,或许那里有你的天堂。入梦时总是会梦见你慈祥的笑脸,我想你和我都不会忘记那些岁月,有你,有我,有家,有爱。
你一定会记得,小径的尽头,有我在等你,而人生的尽头,有你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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