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说，我真正爱的，是追逐他的旅程

第一眼看到千代子，并不觉得惊艳，因为她的美是在不是那种艳压一方的傲气的美。王维的《辛夷坞》如此写到的：“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她的美像极在古画卷里不避闲人地生长着的辛夷花，既有女人优雅的风韵，又兼有少女灵动的活力。这样的美不是美貌，而是一位主角能够与其后的背景互相融合的一种浑然天成的美。

再怎么说，我真正爱的，是追逐他的旅程

少女之美首次在屏幕上在我们眼前展现，是在她毫无防备地跌入街道的白雪中的那一刻。一位衣着怪异的先生在慌忙逃命时撞到了她，明明警察的喊叫声已近在耳旁，却还是温柔地道歉，并绅士地伸出了右手将她扶起。节奏的紧迫与松缓之间，观众更能体会到惊险处情谊的蔓生。纯真的少女悄悄的提起脚尖抹去雪地上的血迹，压抑住内心的挣扎不安给警察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却压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去追随那个人的脚步。她在狭小昏暗的房间里，听陌生的先生讲他的故乡，和十五日的月亮。他说等和平来临，要邀请她去看家乡那一望无际的白雪皑皑。少女心事禁不住美的挑逗，也经不住先生的温柔。红霞爬上脸颊，层云透出月光，这是初见的晚上，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晚上。他们互相交换了各自最最重要的东西。他给她一把最重要的钥匙，而她拿着他给的钥匙追逐了一辈子。

千代子在踏上前往满洲的船时说了一句：“我才不在乎什么电影呢”。当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不曾想过走多远。可自从踏上满洲之路，她无论是在剧本的挑选上，还是在人生的抉择里，都不曾停止“追寻”。

“我要找到他”这句台词，她说过无数遍。今敏老师安排的每一场电影，都暗示着命运的轮回。对千代子而言，没有哪一句台词不是她的心声。她把自己完全融入了电影里。她随着电影追寻，继而成长。或许我们可以把里面的十二个故事理解为不同时代的宿命和同一时代下各个平行宇宙的命运。每一部电影，都讲述着千代子在一个时空里的故事。而所有时空里，唯一共通的特点就是在相遇后不停地寻找着的千代子。“追寻”，是千代子不可摆脱的宿命。是宿命在先，而长发阴森的巫婆在后。白发巫婆诅咒千代子“将在永世不变的爱火中饱受煎熬”，可是仔细想，人类的宿命不正是“在永世不变的爱火中饱受煎熬”吗？揣着渺茫的希望，一路磕磕碰碰的千代子，或者今敏老师，也背负着人类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无法摆脱的“追寻”的宿命。

从古代到近现代切换的过度是一个经典片段。一幕幕场景在眼前如行云流水，切换自如之程度可见今敏老师功力之深厚。每一帧画都美得令人窒息。短暂而美妙的镜头，像是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回忆。苦难本多，一路追随仅一面之缘的爱情尤甚。但那又如何？“总有一天”，我们会笑着说起所有的苦难，这就是人生的美妙。

一把钥匙，是千代子心口处的宝物。大泷导演可以把钥匙藏起来，让千代子失去追逐的希望，安心为他齐家。可从少女时代到中年的时间太久，已经让那把钥匙成为打开千代子内心的唯一的办法。它一出现，属于千代子的活力和青春即刻就回来了。千代子复出演戏，继续自己的演艺事业。影视，是她的事业，在追寻的过程中早已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她把自己的感情投注到每一部电影里，成功地塑造出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在一部部电影中寻找 “键之人”的身影。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找到“键之人”，但是多年的坚持使她在自己的演艺事业里找到了独立的自己。

到后来我们知道，“键之人”其实早在和女主角分开的不久便被逮捕，并遭到了杀害。联系之前的镜头，在很多场电影里，千代子饰演的角色所追寻之人都已成亡灵，可她说出那句“我要找到他”的台词时眼神依旧是多么坚定。她一定不是没有设想过阴阳相隔的可能性，她只是就算如此也依然要坚定地走下去，直到如约找到曾经约定好的“故乡”而已。与其说终其一生她在追寻着爱情，毋宁说她在一辈子都在坚守少女时对爱情的期待和承诺。与网络上很多观众的看法不同，我觉得她并非在追寻回忆或者追寻幻影。首先在一辈子的追逐中，她成为了一位无论是事业上还是在人格上都独立的女性。她从来没有随岁月的磨耗而丢弃少女的纯真和倔强；她也从来未因年纪渐长而寄生在丈夫和家庭上。从头到尾，她都是一朵不避闲人地生长着的辛夷花。优雅，洁净，不附庸风雅，也不随波逐流。其次，正如垂死之际千代子所言“不管怎么说……我，又要去找他了”，她早已猜到他或许早已离世的事实，但是找到钥匙后，她还是在电影里追寻着他的步伐。追逐一个幻影的人，是欺瞒过自己的人，但千代子是明白一切但坚持自我的人。这不一样。

再怎么说，我真正爱的，是追逐他的旅程

今敏老师精心制作了一个5分钟的蒙太奇，又是一段业界经典。它总结了这个故事：是键之人把钥匙给她后，她开始当演员，是钥匙在丢失后，她息影嫁人。一次偶然她发现了导演丈夫的秘密，找到了钥匙，于是复出；一次事故，钥匙复失，她告隐山林。当初键之人把钥匙交给她时，说那是能解开他人生宝物的钥匙，而这保管的一路上，它却成为了千代子坚持初心，葆存初心的钥匙。无怪乎末尾一句独白要如是说：

再怎么样说，我真正爱的是追逐他的旅程。

她或许爱初见的那个人，或许不算爱。但是无论如何，她一辈子，都爱惜着自己，在爱中成长。她的成功不是因为她的美貌，她的美也不仅仅是美貌。她塑造了一个独立的自己，是多么的可贵。

现实生活中好像很少有如此痴人。痴人，或许是一位天才演员的必要条件。因为有一刻尚不可放过之事，所以演戏时必有一颗敏锐的心。任何一句台词都会有联系的脉络，她在心里酝酿着追逐过程中的每一种情感，方把握住每一句台词的勾人魂魄的情感，不疯魔，不成活，只是戏痴。而千代子终其一生都在自己心中执念于痴，注定无法逃脱。所以长发阴森的老婆婆，才一直活在她心上。

找到了你给我的钥匙，我便当做，那是使命。

如薛之谦的歌词：

你白发苍苍 说带我去流浪

我还是没犹豫 就随你去天堂

如西西弗斯：

“在光亮中，世界始终是我们最初和最后的爱。”

“西西弗斯无声的全部快乐就在于：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

这是我的命运，而我当作使命，仍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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