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初到朱雀城,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平日里跟着米行的伙计们出门送货,开了不少眼界。这日,他跟着米行里的老孙头送完货,本来正要回去,老孙头却笑嘻嘻的拉着他进了朱雀城的富泰酒楼。
进了酒楼,老孙头就直往后厨走,拉住了一个妇人嘻嘻调笑起来,云生和他来过几次,见怪不怪。眼瞅着那厢两人打的火热,云生便往前厅里闲逛出去。
这时,附近一个厢房里此时探出个人来,看到云生从后厨来,便叫道:“哎!你!就你!过来!”
云生摸不着头脑,便走了过去,那人伸手一把将他拉进了房就自顾自坐下,也不看他,只是挥挥手说:“倒酒!”
这屋里坐了三个人,正对着房门坐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那少年并不看云生,只是冲着对面的人问道:
“金大哥,你刚才说,那顺义镖局被劫的镖是因缘十步杀?这可是墨门的择主武功,怎会如此大意流失在外?”
云生本想是被错当作小厮拉进了厢房,立刻就要退出去,此时听到这一句,心中陡然一震,便低下头顺从的给几人倒上了酒,顺便偷眼看了下那位被称作金大哥的人。这一看不打紧,却是吓了一大跳。
这位金大哥,年龄约莫三十七八,一对八字眉,双目却刚好相反,倒八字斜立,十分细长,这样的长相,原本该觉得滑稽,但是看他时只觉得白眼仁多黑眼仁少,却又显得有些凶相。这样一来,整张脸上倒是只有一张嘴长得最正常。
好一副怪相!云生心里暗想,默默退到了厢房不引人注意的一角,两只耳朵却是竖得老高,只盼他们再多说些。
“公子你有所不知,”这金大哥嘿嘿一笑,“墨门久在江湖,本已势大,但是上一任老门主的这几个徒弟却是都不大成样。墨门杀长老本是老门主属意的传人,门内弟子也都当他是下一任门主,谁知突有一日,老门主却在闭关中走火入魔,就此归天了。”
“哦?”那浓眉大眼的少年坐直了身子向前倾了倾,面上神情十分紧张专注。
金大哥面露得意,刻意卖了个关子,慢慢喝了口酒,才道:“这本是墨门秘辛,我金达人送绰号长腿阎罗,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与各大门派都有来往,听到了不少风声,今日得楚小公子你如此款待,自然要以诚相待,倾囊相告。”
既说是秘辛,却又毫无顾忌的背后说人长短,明明是八卦却偏偏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哪是什么长腿阎罗,分明是长耳兔、长舌妇!云生心里想着,手上倒着酒,只见那浓眉大眼的楚小公子面皮微微抽动了一下,却立刻眉开眼笑的拱手道:“金大哥武艺高强又消息灵通,果然是江湖字号啊!”一边又劝着金达吃了酒肉,一边做出诚恳倾听的姿态,双眼闪闪的示意金达继续说。
云生此时心想,金达这名字十分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墨门规矩,因缘十步杀是传位秘籍,谁手持这一秘籍,谁就是下一任的门主。此时杀长老本就拿着因缘十步杀,但是传位仪式上,却有一名杀长老手下的亲信弟子出面指证杀长老谋害了老门主!”金达打出一个酒嗝,接着说:“墨门本就是四大长老分立,各自主阵,谋害之说一出,墨长老、财长老此时倒是无比团结,当场就要将杀长老处死!”
“啊?!那他死了么?”
楚小公子激动的挪到了金达身旁的空位,似乎恨不得要捉住金达的手听他说话。
金达面上故作神秘,哈哈一笑道:“公子莫急,待我慢慢道来。”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
云生此时想到了青年杀长老与蓝衣姑娘的对话,当时那位杀长老没死,后来却死在了异族手里,真是世事难料。忍不住暗暗摇头。
之前叫云生进屋的那人见两人不同的神情,赶忙朝云生挥手示意,云生立时机灵的上前给三人又斟了酒,那人又讨好的给少年和金达另斟了热茶,一边问道:“不是说四位长老吗,怎么继位仪式上只有三位?”
“继位仪式上那言长老称病未出。这老狐狸素来狡猾,看来是早知道了风声,避开了这场大变。”金达说道。
楚小公子脱口道:“奇怪!弑师可不是小事,要是真干了,肯定藏得密不透风,哪儿能让人知道!更别提这言长老怎么会提前知道有人要揭发?除非这杀长老脑子不大灵光,跟不少人说了!”
金达那双细长立目中透出了赞赏,道:“公子果然聪明!这其中的不妥,你心里已经知道了!”
楚小公子叫道:“啊?是诬陷!”
云生听他一叫,刚才听不明白的地方突然顿悟,原来是设计自相残杀!
楚小公子此时已激动的跳起身,口中发出啧啧声,脸上泛着红光,显然很是兴奋。云生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好笑,对这人颇有些好奇起来。
金达哈哈一笑道:“公子问我那杀长老下场如何,此时应该已能猜想一二了吧?”
楚小公子是个聪明人,他兴奋的绕着八仙桌转圈,一边口中急急道:“这是个计,出来指证他的弟子恐怕早被其他长老收买,说不定,说不定那老门主的死都有些问题!否则怎么这般的巧呢?杀长老自然不能俯首就擒,当然要逃,可是两大长老围攻,怎么逃呢?”
他说的又快又急,这句问话不等人回答,又自顾自的继续说:“因缘十步杀流出江湖,自然是有人带出去的,是谁呢?自然是有这秘籍又不想让墨门里的人得到的人,唔,那就是杀长老将十步杀带出了墨门,他能出得去,一定是有人帮他,应该是他那一派下的亲信!恐怕杀长老那一派死伤不少啊!”
金达借口道:“公子猜的不错,继位仪式上,那杀长老本该立时命绝,但是其他两位长老却得报,仪式上呈的十步杀是本白卷!只得活捉这杀长老,此时杀长老亲传弟子岳重霄带了一众弟子护着他冲杀出了墨门,虽然死伤惨重,但是杀长老和岳重霄却脱险而去,消失在江湖上。至今也没什么消息。此次十步杀流落于江湖,杀长老却毫无消息,江湖上已有各种猜测。”
这墨门的门主继任内情,其中有许多蹊跷,杀长老一去,门内就下了戒口令,隐秘追查下落,只是时间一久江湖人难免就看出了些门道,慢慢的有些小道消息便传了出来。金达不知从何知道这个消息,倒成了卖人情的好买卖。
云生在旁听了许久,对墨门的内情一下子清楚了不少。八仙桌旁的这三人聊得热火朝天,已是些与墨门无关的事了。云生听他们说什么朝政要人的事,渐渐无心再听,就不再用心了,借口取酒退了出去。
走到院中伸了个懒腰,又慢慢溜达到酒楼侧门外,买了碗糖水喝。想着再等会便往后厨去看老孙头。此时一群人急急忙忙冲进了侧门,云生探头看了看,没留意。厢房里楚小公子正和金达嘻嘻哈哈的交杯换盏,突然房门砰一声被人撞开,很是吓了一跳。
冲进房门的一群人里有个老者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上前捉住了楚小公子的胳膊急道:“少爷!大事不好,租借的那五千头马匹出事了!”
楚小公子脸色大变,跳起身来挣脱老者的手头也不回往外冲,老者正要跟上,却被人拉住,老者不耐道:“王公子,对不住,我家小公子这些日子恐怕不能再出来陪你胡天胡地了!”
此前喊云生斟酒的便是这位王公子,他与金达愣在原地,见一群人呼一下子出现,又呼一下子全都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心里暗叫一声苦,楚小公子还没结账啊!
云生今日虽然没有得到柳门消息,但是却意外知道了墨门内情,回到米行,见武二郎又在做豆腐,他素来对做吃食有些兴趣,便跟在一旁打了会下手。
武家三兄弟,只有武二的做豆腐手艺最精,武大好斗,武三是个剑痴,武二常念叨后继无人,此时看云生有兴趣,便也不藏着掖着,有意教他。两人隐然就是一对豆腐手艺的师徒。
夜里云生辗转反侧,光是想着白日里听到的事情。原来那青年杀长老名叫岳重霄,既然是亲传的弟子,怪不得豁出命去保护师傅,一想之下倒对他有了点尊敬。
想着想着,又想到因缘十步杀在墨门如此重要,却因变故被毁,如今自己身怀这秘籍,麻烦已是躲不掉了。
一边想着,干脆坐起身静下心来,凝神运气,练起功来。
这一日,武二郎应朋友之邀出门应酬,临走前吩咐云生去置办磨豆腐的原料。云生买豆回来时,看见米行门口被一众人包围了起来。领头的是个长脸山羊胡的瘦高男人,后面跟着几个衣着统一的魁梧汉子。云生进门一边将货卸给伙计统计数目,一边观察起这来者不善的一拨人。柜台里的吴掌柜正查着账本,瘦高个儿一行人直奔他而来,铺子里的人见状,纷纷避让。云生不明就里,满头雾水地看向一旁记录的伙计。
“老吴头,你儿子在赌坊斗鸡,赔了个底儿掉。约好今日结账,找不着他人,只好来跟你要账了。”瘦高个儿举着一张白条,冲吴掌柜晃了晃说道。
“韩管事,请您再宽限几日吧。这样,这些钱您先收下,剩下的请容我再补。”吴掌柜从怀里掏出钱袋交到瘦高个儿手上。
瘦高个儿扬起钱袋颠了颠,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了,“奶奶的,这几个钱还不够凑零头的。你儿子走的是羊羔息,借一还二懂不懂?”说着招手让人将吴掌柜从柜台拖了出来,可怜其年过半百,却被人掐住后颈按在地上,瘦弱的身子骨不住打颤。“暂且先将你打一顿,再绑回去要你儿子来赎。”说着一鞭子抽了下去,直打的老吴头嗷嗷哭喊,涕泗横流。
“老吴的儿子烂赌成性,这帮地下钱庄的人追债不成就闹到店里。武家兄弟虽时有帮衬,可俗话说的好,‘赢钱赢粒糖,输钱输间房’,但凡赌局中人,都是越玩越上瘾,越耍钱越大,时间长了谁也管不了,吃不消。欠钱一多,又还不上,以至于没人再敢多管。”一个伙计悄声对云生耳语。
云生看掌柜的匍匐于地的颤抖身影,不说话却不能不管,抢上前一步挡下挥来的第二鞭。鞭梢抽在皮肉上一阵生疼,云生攥紧鞭子。
“你小子管什么闲事?莫非要替他还债不成?”瘦高个儿问道。
“我身上银钱不多,恐怕凑不足。可掌柜的年事已高,你们真要对他动手,就由我来代受。我虽无力替他还债,但替打还是成的。”云生说道。
“倒是个讲义气的,也成。你今天要是给爷们嗑几个响头,今个儿就不把他绑回去,我们三日后再来要账。”瘦高个儿看着云生说道。
云生此时若想出手,这些个打手自然不够看。但此番云生寄人篱下,一是想打探消息,二是不想惹人注意,况且惹出了事端,以后他们还会再来找吴掌柜算账。云生想了又想,叹了口气,膝盖登时砰地跪在地上,他先看了眼被钳制住的老吴头,而后把目光转向面前的瘦高个儿,眼神里带着股倔强的火气,烧得眼尾发红,透着狠劲儿。头嗑在地上,发出闷响。三个响头过后,云生将头抬起,尘土覆着额头的红印子。腮帮紧咬,发狠地瞪着眼前的人,满眼的不忿。
瘦高个儿瞟见云生身上的剑鞘,啧了一声,示意放人,“小子,三天后要是准备不出钱来,打断你的腿,再把老头沉江。”说着招呼一众人离开。
吴掌柜爬起来后,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不住握着云生的手,哭得发抖。“罪过罪过……”一声声的气音从老吴头的喉咙里嘶嘶冒出。
云生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拍了拍吴掌柜的肩膀,不再理会伙计们的招呼,进到了后院。等到武二郎回来,被伙计们告知情况,打算去找云生相谈。吴掌柜是武家三兄弟带来朱雀城的老伙计,儿子烂赌,其一直在为儿子还赌资,武二郎也是劝到不能再劝。武二初时只是觉得云生喜欢做豆腐心下喜欢,这回云生能够出头为老掌柜解围受辱,武二郎不禁对他的仁义另眼相看。
武二郎走进后院,看见云生在磨豆子,一下又一下,前所未有的专心。他看着看着,欣慰地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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