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昧中好似一滴冷雨敲在脑门上,竟生生睁开了眼。只见一青衣小厮笑着看着我说,“公子还说不累?这才去拿了这件披风过来,左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就睡沉了。幸好是醒的及时,不然真不知道这沧浪亭还去不去的成。”
沧浪亭?我摸了摸额头,手指也没有水痕,“是下雨了么?”
“下雨?没有啊。说来也是奇怪,前天夜里下了一夜,后来倒是没有了,按说这个季节该天天有雨的。”说着,小厮把手里的素色披风给我系在身上,“不过不下雨也好,虽是不碍出行,总归是天气更冷一些,受了风寒就不好了。”说罢便引着我向外走去。将将踏过门洞时,回头匆忙看了一眼,殿春簃。
沧浪遗梦
是了,乾隆末年,祖父瞿氏购得这网师小筑,增建亭宇,叠石种树,半易网师旧观,有梅花铁石山房、小山丛桂轩、月到风来亭、竹外一枝轩、云冈诸胜。地只数亩,而有纡回不尽之致;居虽近廛,而有云水相忘之乐。转眼间便到了射鸭廊,廊如其名,正是春天游戏的地方。唐王建《宫中三台词》中有言,“鱼藻池边射鸭,芙蓉苑里看花。”花园水池中放养着鸭子,宫女们投以藤圈以嬉鸭。射鸭必在水边,且最佳时令是春暖花开,江水回暖之时,因为“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近日可有人来此射鸭作乐吗?”小厮听了,走的更欢快了些,“天气好一些时是有的,嘿嘿,前几天把王厨子在五峰书屋后院圈的鸭子都扔在水里,想着讨画扇几个欢心,给她们姐妹套着玩耍,被他发现了,差点断了我的口粮呢,晦气晦气,不说这个,公子且随我快些走吧。”
沧浪遗梦
网师小筑离沧浪亭也就二三里地的路程,我平素不怎的出门,姑苏城虽是繁盛,却没什么相识之人,走的竟比在园中还感觉要快了许多。
北宋庆历四年集贤院校理苏舜钦在汴京遭贬谪,翌年流寓吴中,见孙氏弃地约六十寻,以四万钱买入。在北碕筑亭,命名“沧浪亭”。苏舜钦常驾舟游玩,自号沧浪翁,作《沧浪亭记》。常与欧阳修、梅圣俞等作诗唱酬往还。从此沧浪之名便传开了。祖父也曾称赞过这园中匠心巧用,一手借景手法甚是了得。借了看山楼之利,方圆数里美景尽收眼底了。我却不是为了这看山楼,而是来这里的五百名贤祠还愿。
一进园中,小厮告了一声,便直奔着御碑亭那处的潭水去了。无非是奔着那两条大金鱼去的,他觉得那鱼颇具灵性,一见有人便要探出水面讨食吃,我却最不喜那鱼忒是惫懒。一个人也好,毕竟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总是要虔诚庄重一些。想到这里,把披风取下挂在旁边的莲花盏式扶手上。正正衣衫,沿着廊子刚到清香馆,竟有异香远远传来,呛了我一鼻子烟火气,
沧浪遗梦
有人在此处焚香么?一路向着瑶华境界寻了去。
屋门没有关,背对着我的,是一袭白衣,白丝带束着一头青发,坐在案几前,焚香。这背影好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春寒料峭,进来暖暖身子吧。”我走过去,还未等我靠近,他已转身,眼前是一位俊朗的年轻公子,而这位公子不是他人,却是前日里寒碧山庄吹笛的男子。我径直朝他走去,往案边的椅子上坐下。微笑道:“是你。”“嗯,是我。”我打量他,依旧是素净白衣,风度翩然。那眼神,澄澈,更胜园中潭水。
“你知我今日会路过此地?”我问道。“是,所以在此焚香等候。”“竟是隐士高人。”我道。他微笑:“不过是厌倦红尘,来此处偷闲罢了。”“厌倦红尘?难道你之前是和尚?”他依旧微笑:“我做过和尚,就在那边的寒山寺里,我还做过术士,帮人算命相面。”
我笑:“还很玄。” 我将手伸至香炉旁抓了一把来嗅,“不过我也不少。”
“我知道。”他又添了一块香,在香炉里嘶嘶的响,飘起袅袅青烟。“令祖父的网师小筑中不是也修有洞天福地么,三数台阶,取一生二,二生三,三上万物之意。” “哦,你知道?”我惊讶地看着他,“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否则我又何须来此还愿?”
“愿?说来听听。”“我想知道我的结果。”
沧浪遗梦
他沉默了,许久方问道:“你真的想知道你的结果么?”
我抬头看着他:“如果你可以让我省略掉所有的过程,那么我想知道我的结果。如果你做不到,那么请你不要告诉我结果。”
他叹息:“很遗憾,我无法省略。或许,山河可以更改,只是人世依旧如昨。”
“原来,你的知道,不过是换我浮华一笑。纵然我不用经历沧海,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桑田。”
“你要的不就是桑田么?桑田就是结局。”
“可是桑田之后不又是沧海么?与其那么晚,不如早些,让我活得干脆些。”我很坚决,如一把利剑,仿佛要刺穿这些烦琐的过程。
沉默。半晌看着我:“你走吧,知与不知有何意义呢,终究黄粱一梦罢了。”
只是一场梦吗?
热水浇在头顶上,热气氤氲。外面同伴说,明天就到杭州了。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呢。
只这头顶三花,何时才能点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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