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

和继母第一次见面应该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夜。

那天晚上，16岁的栓子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人被父亲领回了家。看样子她顶多也就比自己大10岁，凭什么当娘？

晚饭时，父亲开心地咧着大嘴，不停地给女人夹菜，女人含蓄地笑靥如花。栓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接受不了这个女人顶替刚刚死去的母亲的位置。

刚开始，栓子还纳罕像她这样漂亮的女人怎么就愿意委身于父亲这样的条件呢？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继母虽然貌美如花，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哑巴！而且家里条件也很困难，所以才让父亲捡了个便宜。

那天晚上，继母坐在炉火前，友善地冲栓子朝了朝手，想让他一起过来烤火取暖。但栓子的心里早已对这位陌生的女人恨之入骨，转头就走。

“别理他，他就这德行。”父亲憨笑着对继母比划着。

栓子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很久，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跑到父亲身边告诉父亲要外出打工。父亲一想反正大小伙子中学也毕业了，是该到外面闯闯了，正好他在家里也不舒坦，于是便痛快地答应了。

当继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栓子已经出发了，连个分手的招呼都没打。

继母责怪父亲没有告她一声，至少她还可以给栓子送点吃的路上捎着，父亲不以为然地告诉她没事，还呵呵地一个劲儿地傻笑；继母却气呼呼地板着脸，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到一旁，一整天都不想吃饭。

后来继母每隔一段时间不是做些容易保存的腌制食品，就是缝制一些新衣服新鞋子，然后跑到几公里外的邮局给栓子邮过去，落款时不忘将名字写成父亲的名字——就怕栓子看到她的名字会拒收。

有一年家里收成不好。父亲动了心思，想把家里那头老母猪卖了接济一下。继母坚决不同意。父亲问其原因，继母“哼哼唧唧”地用手在空中使劲比划，父亲这才大致明白——原来继母是想将老母猪留到年根，等栓子回来好好犒劳他的。

日历渐渐变薄，离栓子回家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到了年三十那天，父亲盼来盼去，最后只等来了栓子的电话。电话里，栓子告诉父亲今年过年他不回去了。

父亲一听就急了，电话这头开口大骂，问他知不知道家里为他准备了多少过年的东西。劈头盖脸地骂他今年要是不回来，以后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栓子吓坏了，只得在电话另一头低头认错。

他告诉父亲，他在外面打工没挣到什么钱，眼看到年底了，他也不想空手回家，让别人笑话。于是在朋友的怂恿下，来到了地下赌场，想试一试自己的运气，结果不但钱输光了，而且现在还欠着人家一万块钱，债主不放他走……

听到这里，父亲早已气得五雷轰顶，青筋暴起。

继母在一旁看出了异常，立刻上前安抚询问。父亲调整了好一阵情绪才把事情的缘由写给继母看。继母知道后二话不说，让父亲立刻将家里的积蓄拿出来给栓子打过去救急。

父亲死活不肯，他嘴里一直嚷嚷着这都是栓子自己造的孽，活该受罪去，他才不去管！

继母随即写了一张纸条递给父亲，父亲一看就立马瘪茄子了，上面清楚地写着四个大字：“不拿就离！”

父亲最后的底线是：钱可以出，但人不会再多管一次了。

临近午夜时分，左邻右舍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开始陆陆续续地不绝于耳，大人小孩都嘻嘻哈哈地有说有笑，气氛热闹非凡。但父亲这里却早就气得闷头睡大觉去了，只有继母独自一人空房守岁。

这时，大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走了进来。是栓子！继母兴奋地起身迎了上去。

只见，栓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眼含泪花，嘴里大声喊着：“谢谢……娘！”继母从栓子的口型上早已断明其意，激动地上前一把搂住思念已久的孩子，嘴里不停地“嗯嗯”着。

外面夜空烟花漫天，鞭炮齐鸣。仿佛都在为这对儿母子相认庆贺。

转天栓子起了个大早，将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并给父亲和继母准备了丰盛的早饭。继母起床后看到满满一桌可口的小吃，高兴地直拍手；父亲喜在心里却暗自不表——他不想过早地原谅儿子。

过年这段时间，儿子在家里的表现确实是有目共睹的——人比以前勤快了，也懂事了。总是主动替大人分担家务活，特别是重体力活。父亲心想：如果一万块钱能换来一个觉醒懂事的儿子，那这钱也值了。

过完年，栓子告诉父亲他不去外地打工了，他要在家里帮忙。父亲默许了。

一天，栓子正在院子里劈柴，就听见发小二黑在门口大喊，告诉他继母在河边洗衣服被人欺负了。

栓子一听，立刻丢下手里的活计，骑车直奔河边，只见几个浪荡青年正在挑逗年轻漂亮的继母，栓子二话不说，抄起路边的树枝就冲上去，使出浑身力气玩命抽这帮混蛋。嘴里还不停地骂道：“混球兔崽子，看你们还敢不敢再欺负我娘？！”

刚开始浪荡青年们都被栓子的气势震住了，但后来一听这个年轻水灵的女人居然是眼前五大三粗的小伙子的“娘”！他们一个个都笑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又重新围攻上来。

他们毕竟人多势众，栓子有些招架不住，但他心里暗示自己：即使倒下，也要和他们拼到底！

继母在一旁着急地“嗯嗯”直喊，却说不出话来。唯恐栓子因为她再有什么闪失。突然，栓子稍不注意被后面的人推搡倒地，眼见另一个人就要捡起石块砸向他的脑袋，这时，栓子感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扑到他的身上，他定睛一看——居然是继母趴到了他的身上，她要为他拦住这一砸！

“住手！”就在这危急时刻，警察出现了。原来二黑去栓子家之前就帮他报了警。

流氓们吓得丢下手里的石头逃之夭夭，可这一丢，石头却不偏不倚正巧砸中了继母的右腿，鲜血立时殷红了裤子。

栓子立刻抱起继母，搭上警车赶往县医院。

警车一路呼啸而过，栓子紧紧握住继母那双年轻但已经开始出现茧纹的小手，继母轻轻在他手心划了几个字，栓子清晰地感觉到，继母写的是：谢谢你，栓子。

他使劲地摇了摇头，嘴里直说：“不不，娘，应该是我谢谢您。”

他还告诉继母自从他娘走了，他心里本来一直很空虚落寞，后来继母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心里最阴暗的角落，让他重新找到娘亲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无比珍贵，今后他要努力保护好娘，不让她再受一点儿伤害；

继母泪眼朦胧地看着栓子动情的诉说，虽然不能猜出全部意思，但也能明白十之七八。她那双温柔明澈的眼神告诉栓子：我能做你的娘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只要你能够平安健康地成长，我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