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老陶罐,没人能说得清它的具体年龄,但至少已经年逾百岁了。因为妈妈说,它是大姨的婆婆的陪嫁。如果大姨还活着,今年也已经八十四岁了。
当年大姨一家去东北逃荒,临走前把用不着、带不走的东西都送到了娘家存放,从此,这只老陶罐就在姥姥家的箱柜上呆了半个多世纪。
这只老陶罐本来是一对,后来打碎了一只,如今只剩下这一只了。
有一次回老家,不经意间又见到了尘封满面的它,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记忆深处,这只陶罐一直被姥姥用来装鸡蛋。
那时候,每年春天,姥姥都会买(或者拿东西换)几十只毛绒绒的小鸡崽儿,偶尔也会有抱窝的老母鸡将蛋偷偷生在某个隐蔽的角落,然后孵出小鸡后再带回家,来一个“先斩后奏”。
小鸡崽儿在慢慢地成长过程中,要历经老鼠、猫、蛇、黄鼠狼、鸡瘟等各种生命考验,几十只中,最后能长大成鸡的不过十来只,甚至只有几只。
长大后的鸡们,母鸡会被补充到原有的团队里专职生蛋,公鸡大部分会被卖掉,只有一两只会被留下来承担繁衍后代的责任。
母鸡们下了蛋,姥姥从来舍不得吃,总是一个、两个的攒起来,存在那对老陶罐中。隔三差五地,她就会把罐子放到炕头上,小心翼翼地把里面攒的鸡蛋一对一对地拿出来,再一五一十地数着轻轻地放回去。
那时候的鸡蛋,是如钞票般的“硬通货”,可以卖了换钱,也可以拿来和走乡串户的货郎们换各种生活用品。
所以,对于姥姥而言,那群鸡和那对盛鸡蛋的陶罐,简直是眼珠子般的存在,要紧得很!没有极特殊的情况,从来都舍不得吃。
可是,只要我一喊嗓子疼,姥姥二话不说,立马就会掀开陶罐的盖子,从里面挑两只个大的鸡蛋,用大油煎得金黄,不放盐,看着我趁热吃掉。每次吃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立马感觉嗓子舒服了许多。当然,有时候,嗓子疼得不如肚子馋得厉害!
话说那些走乡串户的货郎里,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是“换娃娃的”。他们推一辆小推车,小推车上是一个铁丝笼子做的“货柜”,里面摆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好东西“,有印着孙悟空、猪八戒的泥板(模子)、五颜六色的头绳、发夹、玻璃珠子、带哨子的汽球、画着西厢记、红楼梦里各种人物的纸折扇,还有货郎自己熬制的缠糖……
每一个“换娃娃的”到来,无论走到哪里,后面总会跟着一群眼巴巴的孩子们。很多孩子都会蠢蠢欲动,有的拿自己攒的酒瓶子、旧作业本换一支缠糖、几根头绳。也有胆子大的,会趁家里大人不在,偷出一两只鸡蛋来换取自己心怡许久的东西。
我曾经喜欢过一把印着黛玉葬花的折扇,尽管攒了许久的旧作业本、旧报纸,可是,那些远远不够。我总担心那把折扇会被别人买走,于是,也曾觊觎过那对陶罐,盘算着怎样瞒过常年在家的姥姥,从那里偷出两枚鸡蛋来。
尽管在心里谋划了很久,但最终也没有付诸于行动。“黛玉葬花”的魅力,最终没有敌过我对姥姥的感情——我不敢惹姥姥生气,也舍不得让她伤心。
那时候的她,已经快八十岁了,背早就驼成了虾,牙也掉光了,头发更是一根黑的也没有了,天天踮着一对三寸金莲在家里进进出出地忙活着。
她有什么好东西,也舍不得吃,妈妈和姨妈买给她的糕点,她生病时妈妈给她蒸的蛋羹,大部分都悄悄进了我和妹妹的肚子。她总说自己不喜欢吃,只吃象征性地吃一点点。
我将老陶罐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带回小城,恭恭敬敬地摆进新居的博古架。
每次看到它,都忍不住去摸一摸。那斑驳的盖子,仿佛是时光的闸门,轻轻一掀,几十年的岁月就一下子会流回来。下一刻,手伸进去,总觉得就能摸出几枚温热的鸡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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