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聚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一届征文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些天，潞城公园的一条长椅上，缺少了张桂芳和刘伟一对老人的身影。往日的清晨，她们总会相互扶持着朝这条长椅走来。她们坐在长椅上，目光直视前方，每天都要坐好久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去。

自从潞城公园建成后，这条长椅就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前几年公园翻新建设，政府欲将它打造成一座集旅游、文化、健身、娱乐于一体的多功能综合性公园。曾经被日晒雨淋而锈迹斑斑的铁椅子也换成了更适合游客休息的木质长椅。

长椅面朝公园的人工湖，背靠一片小树林。坐在那里，可以欣赏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游客泛舟的情景。聆听树上小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的动听声音。桂芳夫妇俩似乎不在意这些，她们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就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桂芳看上去比刘伟精神一些，她花白的短发，满是皱纹的脸上仍有昔日美貌容颜的痕迹。刘伟的脸色蜡黄，精瘦的身体微微靠在桂芳的肩上。她俩一动不动地盯着湖面。人们无法猜测出她们此刻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知情人却知道一个曾经轰动全城的故事。

在初建潞城公园时，那时还没有公园围墙，只是简单地用一些旧围栏围着四周。一天中午，住在公园附近的桂芳和刘伟吃过午饭就去午休了。儿子小军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他和附近的几个孩子从围栏的缺口处爬进公园内玩耍。小孩子好奇心大，他们发现里面乱七八糟地堆满了水泥、砖块、沙子等物，根本没啥好玩的东西，便准备往出走。

当孩子们快要走到围栏缺口处准备爬出去的时候，一个眼尖的孩子发现一个有水的大坑。由于中午的太阳晒得他们难受，那个孩子大叫一声“走，玩水去。”然后他就朝水坑方向奔去。那时候，那个水坑是准备就地取材建湖用的原始水坑，四周长满高高的水草。小军和几个孩子也跟着前面孩子往水坑跑去。或许是跑得太快了，一个孩子头上的凉帽掉到水草上面。他顺着坡面下到掉帽子的地方，准备取帽子。当时正好有一点够不着，他将身体又往前倾了一点。结果，“扑通”一声，那个孩子一头就栽到了水坑里。其余几个被这突发状况吓坏了，他们怔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

那时，小军发现离男孩落水处最近的草坡上，有一处能落脚的地方。他小心地下到那个地方，待身体站稳后，伸出手拉落水男孩。男孩在慌乱中抓住小军的手，水坑不太深，他很快就靠到岸边，用另一只手拽住岸边野草的根茎。他使劲抓着小军的手，将一只脚跨在岸边上，准备上岸。此时，小军的力气就快耗尽了，他咬牙坚持着。就在男孩拉着小军的手用尽全力往岸上站立的瞬间，小军的身体被他猛地增加的一股力量拽得失去了平衡，他的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样，落到了水里。上了岸的男孩和其他几个孩子看到那情景更吓坏了。他们觉得那水坑太吓人了，怕自己也掉进里面，便只顾着各自逃命，一个个惊慌失措地跑出了公园。

桂芳和刘伟午睡醒来准备上班走的时候，发现小军不在。以为孩子早早地上学去了，就没当回事。到了晚上，天黑透了都不见小军的影子。桂芳和刘伟这才着急地四处寻找，他们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仍不见小军。当她们再次去附近常玩的孩子家问那些孩子时，他们有的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有的只是不停地摇头。第二天，在老师严厉的逼问下，那几个因害怕家长打骂而不敢吱声的孩子才说出了实情。

当大人们把小军打捞上来时，小军嘴里、鼻孔里、耳朵里都塞满了淤泥。水坑本来不深，当时小军掉下去的地方是一片淤泥地，这才让他无法爬起来，而且越挣扎越拔不出双脚。要是孩子们当时跑回家找大人们求救时，或许小军不至于死去。可惜，那几个无知的孩子因为怕担责任，都选择了闭口不言，才导致一场悲剧的发生。

那个被救上来的男孩家长带着儿子来到桂芳家，当着桂芳和刘伟的面使劲打他儿子，骂他真不是东西，小军救了他的命，他怎么能不管小军呢！然而，悲剧已经酿成，再怎么样也换不回小军的命啊。桂芳和刘伟只感觉天昏地暗，无法排解当时的悲痛之情。

后来，学校号召全体学生向小军学习。县政府给桂芳家里送来慰问金和小军勇于救人的锦旗。逝者已逝，桂芳和刘伟从那以后再没有露过笑脸。她们真后悔那天中午不该睡午觉，那样的话，小军就不会偷偷溜出去了。她们每天都在不停的自责和悔恨中无法自拔。

桂芳在村里的妹妹生了三个女儿，她看到姐姐姐夫的日子实在太难了，怕她们想不开，便将懂事的大女儿娇娇送到城里桂芳家，说自己实在忙不过来，请求姐姐帮着照顾一个。娇娇来到大姨家后，她在放学后，会尽量多帮大姨分担家务。她只想把自己的事情都做好，不给大姨和姨夫增加额外的负担。每天放学后，她先将作业认真做好，然后跑到大姨面前，让大姨帮着检查作业。其实，娇娇的成绩很好，她的作业几乎都能做对，只是她看到经常暗自流泪的大姨伤心难过的样子，想让大姨分散一些注意力。在懂事又优秀的娇娇的陪伴下，桂芳渐渐才走出了悲痛。亲友们劝桂芳再生一个，桂芳始终摇头。在她的心中，小军一直都在。只是小军提前去了一个美丽的地方去了，她不想再生其他孩子，小军一直会是她和刘伟唯一的孩子。她相信，不久的将来，她们一家三口终会再次相聚的。那时候，她们会再续前缘，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分不分开。

桂芳想通这个道理后，她将全部心血用在培养娇娇的学业上。每天打起精神给娇娇做好饭，帮孩子洗衣服。晚上，她和刘伟相跟着去接下了晚自习回家的娇娇。她们把对小军的爱的缺失全部用在娇娇身上，每当看到娇娇天真的笑容时，仿佛看到儿子成长中的样子一样；每当娇娇取得优异成绩的时候，她们的内心也会涌起为孩子而高兴的心情。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熬过去了，娇娇没有辜负桂芳和刘伟的辛苦付出，她一路考进县城最好的高中。桂芳再次看到了希望，她和刘伟从生活费中为娇娇悄悄省出一笔钱存下来，让娇娇将来能顺利地上大学，去实现更高的梦想。娇娇高中三年的勤奋学习，终于获得了回报。她不负大姨和姨夫对她的默默付出，考取了一所自己理想的大学。大学毕业后，她选择留在县城工作，把自己当做大姨和姨夫的亲生女儿一样，主动承担起照顾桂芳夫妇的责任。

刘伟长期心情郁闷，虽然随着时间流逝，他不再像以前那么痛苦，但是经受了那么大的打击，早就在他身体里埋下隐患。他一直不停地工作，尽量多锻炼身体，想让自己能够长久地陪桂芳走下去。他再不想让桂芳再次承受失去亲人那种一般人无法承受的痛苦了。然而，事情总不会像人们想要的方向发展。刘伟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曾经壮实的身躯变得越来越瘦。稍不注意，就会感冒发烧。好不容易熬到退休，在一次住院检查时，发现刘伟得了一种不治之症。桂芳的心再一次跌入谷底，她看着病床上的刘伟十分痛心，交代娇娇一定要瞒着刘伟。桂芳只想让刘伟能够尽量活得长久一些，他一辈子过得太苦了，她要好好照顾刘伟，让他幸福地走完这最后一程。从那以后，潞城公园的长椅上就多了一对老人的身影。只要是好天气，桂芳就陪着刘伟走到潞城公园里，她和刘伟坐在这条长椅上，眼睛盯着儿子当初掉下去的地方，仿佛是在陪伴儿子。她们的儿子是好样的，他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一条生命，他是个真正的英雄。

那个被救的儿子后来也常常来看望桂芳她们，帮她们干活。看到他认真做事的样子，她们觉得儿子要是在的话，肯定也是一个特别孝顺的孩子。在桂芳和刘伟的心中，一直为有小军这样的儿子感到自豪。

在刘伟最后的日子里，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嘴里不停地叫着小军的名字。他的心里，始终忘不掉那时活泼可爱的儿子，他这是赶着去和儿子见面去了。

桂芳再次经受打击也一病不起，不久就随着刘伟去了。公园的长椅静静地呆在那里，它一直朝着湖面的方向。盛夏的阳光照得长椅暖暖的。一阵微风吹过，树上的三片叶子随风飘舞着落到长椅上。它们躺在那里久久不肯离去，仿佛是桂芳一家人在这里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