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
犬子今年九岁,属于新一代的“IPAD少年”。前两天,这位少年百忙中放下手中IPAD,问老爸你们“那代人”小时候是怎么过年的。
本人算是七后,虽说已年届不惑却也没怎么感觉自己有多老。但儿子这问话的口气让我好像一下子又“成熟”了八九岁。于是唤他在小板凳上坐好,IPAD零食收起,顺便给他补上一堂思想品德课,主题就是关于我们“那代人”当年是怎么过年的。
讲课之前先来首“定场诗”:
新衣吃肉甩鞭炮,弹珠打墩放火烧。
馒头鱼冻长生果,京枣脆饼麻团糕。
这首诗说得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那代人”南通农村过年时的风俗,主要是衣食玩乐。对我们小孩儿来说,过年就是一年里最最期盼、最最开心也是最最有钱、最最奢侈的节日了。其实说有钱,也无非五块、十块的压岁钱,以五块居多,而且大多时候也是还没捂热就得由父母代为保管。但不管怎么说,手里多多少少有了零用钱。
过年才穿新衣,不像现在这些小屁孩儿一年到头都是新衣,还带牌子。我们那时候要到过年才总算可以穿上一身新衣服。新衣服年前就买好了,但不能穿,大年三十晚上新衣就在枕头边放好。新衣穿到正月半,基本也就可以换了。
大年初一一早,大概六点多钟的样子,就要起床了(父母会更早,要准备早饭)。程序基本这样:穿新衣,洗漱,喝红糖茶,喝的时候脸上要竭力表现出幸福甜蜜的表情,并要连声赞叹“好甜好甜”。早饭是白米饭、青菜豆腐粉丝汤,不得吃荤。青菜汤里必加些许野生的荠菜(南通方言同“聚财”)。这也是一年之中唯一一天大早上必须吃干米饭的,当时想要是天天早上这样吃倒也蛮好。一张方形的饭桌,要把八个位子都盛好米饭,说是空的位子是留给未来的老婆、子孙的。米饭上要放四只中间点了红点的圆形小团子,只能吃两只,还有两只留着,叫“存仓”,表示来年风调雨顺家里粮食吃不完。
吃饭的时候也得守规矩,主要就是不许说不吉利的话。有一年过年母亲为图吉利做米饭的时候加了点赤豆,结果我吃得时候嘀咕了声“不好吃,有点苦”,犯了过年忌讳。据母亲说那一年我们家就不太顺,所以自此以后过年母亲再也没敢往饭里加赤豆,连端午包的粽子里也不放了。说来奇怪,大年初一早上的青菜吃起来会特别香,一点苦涩味都没有,平常不大喜欢吃青菜的小孩儿也照吃不误。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油多、有荠菜,最大一个因素可能就是加了不少味精。当然,除了初一早上吃素外,其它顿顿都可以吃荤了。
关于儿时南通农村过年的那些事儿继续说吃。开头那首诗的后两局“馒头鱼冻长生果,京枣脆饼麻团糕”,说得就是当时南通农村过年的一些吃食。馒头是年前蒸好的,馒头中心点了红点,里面有馅儿,咸菜肉丁和萝卜丝是我最喜欢的两种馅儿(不是包子,包子长褶。南通馒头有包子的馅儿而无包子形,且比包子手感按起来更实泊)。还有一种没馅儿的馒头是专门用来做“馒头干”的——长条形,切成片,晒干,吃起来嘎巴儿脆。这是我们那时候小孩儿的主要零食,存储得当可以一直吃到立夏。
长生果就是花生了。南通人性喜花生,炒煮炸五香带壳均可。此不多说,只说这南通方言里,管花生只叫“长生果”而绝不称“花生”,不只是为了讨个口彩,多食多寿长生不息,而是因为“花生”音同“化生”——南通人管那些好吃懒做、坐吃山空的不肖子孙叫“化生”。
关于儿时南通农村过年的那些事儿鱼冻是春节期间南通人餐桌上的另一道美食,晶莹剔透、色如琥珀,状似“果冻”,佐粥下酒皆宜,风味极佳,吾将其誉之为“东方维纳斯”。但是外地没吃过的听到“鱼冻”一般都表示不屑不解。其实所谓鱼冻,简单说就是红烧鱼汤的凝冻之物。不过用来制作鱼冻的鱼,一般都为过年之前村(大队)的内河里清塘时的小鲫鱼、小窜条鱼,绝不要大鱼,将鱼清洗干净,烹饪时姜葱料酒酱油适量红糖必不可少,加上泡发好的黄豆一起熬制。为使汤稠易凝,熬制时要放两块肥肉,这样才能使鱼冻产生“肤若凝脂”的美感!春节前后天寒地冻,一石钵鱼冻吃上十天半月也不会坏。一口清淡白粥,夹块鱼冻相佐,鱼冻入口即化,咸中带鲜,真是人生至味!间或从鱼冻里捡拾到一点鱼肉、几粒黄豆,简直就是中了好彩头!
本人年届不惑,也尝过不少世上美食,要说有什么食物能如此让人心念难忘的,恐怕只有鱼冻了。南通人生性含蓄,鱼冻之为美,美中带鄙,自认为乃乡村寻常粗鄙之食,似也不足与外人道。直到去年冬天苏州友人安排在老字号“朱鸿兴”吃新推出的“冻鸡面”,第一眼见到餐桌上那盘晶莹剔透的冻鸡面浇头,就一下子想起了南通的鱼冻,顿时有了“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这鱼冻和冻鸡何其神似尔!怪不得孔老夫子要说“德不孤必有邻”,感情这天下美食大体都是心意相通的啊。
关于儿时南通农村过年的那些事儿“京枣脆饼麻团糕”,主要是些南通特色的糕点“茶食”,其中最具特色的当属“西亭脆饼”。西亭脆饼是江苏名产,曾获首届中国食品博览会金奖。据说此饼始于清朝光绪在位初期,至今已有百年历史。当年张謇回西亭祭祖每次都要品尝脆饼,而且还用脆饼作为礼品赠送华商、外商及达官贵人,在清皇室中也享有盛誉。我们小时说起西亭脆饼都知道“西亭脆饼十八层”,真可谓香味形俱佳,香甜酥脆,纯正可口,老幼皆宜。
关于儿时南通农村过年的那些事儿春节除了吃就是玩。说几样我们那代人小时候流行的小把戏。一个是“玩弹珠”。一群小朋友,无论大小都撅着个屁股往地上一趴,右眼微闭瞄准,以大拇指弹射弹珠,被击中者即归为击中者所有。凡是小孩儿裤袋鼓鼓囊囊的,基本里面装的都是弹珠。
关于儿时南通农村过年的那些事儿“放炮”。从年初一开始,我们一帮小孩儿就会到别人家到处捡炮,那种长鞭点完之后总有一些是没有爆过的。只要是整的,有引线的没引线的统统捡回来。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和两个小伙伴私自用压岁钱合资买了一窜整炮,拆开来平分,每人分得百十余小鞭炮,那种感觉,就仿佛一下子手里握着重兵,随时可以为了解放全人类而大干一场炮仗。
关于儿时南通农村过年的那些事儿“打墩”。那是稍微大些的小孩儿玩得带有赌钱性质的游戏,赌资是“铅角子”(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币),工具是铜板(最常见的就是光绪元宝)每局开始约好大小,参与的几方将赌资“铅角子”叠高放在一块墩上(一般是红砖)。在墩的前方七八米处划条不长的线段,参赛者站在墩的位置朝划线扔铜板,以铜板离划线的远近确定先后顺序,再返向朝墩的位置扔铜板(离墩越近越好),按刚才的先后顺序各自站在铜板的落地位置,用铜板打墩上的铅角子,打下墩的钱都归打的人所有。现在想来,这“打墩”游戏绝对算是赌博了。想着当年我们那么小就敢全民参与赌博,这份江海豪强的底色恐怕现在的小屁孩是不具备了。
关于儿时南通农村过年的那些事儿“放烧火”。这也许是最合小孩儿原始天性的游戏了。按照南通风俗“放烧火”一般都在正月半傍晚进行,大人用芦苇、茅草扎成大草把(为使草把烧得时间长扎的时候往往会裹些油布、塑料薄膜之类的易燃耐烧物),点燃,然后举着火把挨着自家的田间地头一边跑一边“喊号子”,什么“我家的菜上了街,人家的菜才在栽”,“我家养了个八八儿(男伢儿),你家养了个豁豁儿(丫头)”等等。现在想来这些号子好像都有些不太厚道。但是当时好像也没多少贬损的意思,只是觉得喊着好玩,大家看重的还是谁的火把亮、烧的时间长。
放烧火本是希望除尽害虫、祈盼来年丰收的仪式,但是由于实在太好玩,我们小孩儿才懒得管是初一还是十五呢,完全是见草就烧!烧的范围也从田间地头烧到了路旁、坟地、沟岸、荒地、江边,有的熊孩子实在抵挡不住诱惑,甚至把人家当柴火的草垛子都烧掉了。
那天的思想品德课上得效果相当好。犬子听了津津入味,一下课立马雀跃道:老爸,我们去放烧火吧!有打火机吗?我们现在就去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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