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缺衣少食的年代,一到腊月,年味渐浓。空气里流动着要过新年了的火热味道,让年幼的我们丝毫感觉不到严寒,而是扳着手指期盼。
腊月廿三,俗称“小年”,传统这日是“灶王爷上天”之日——“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具体做法是:在烧晚饭的时候,把贴在灶头上的“灶司菩萨”撕下来,放到灶壳肚里烧掉,让其上天回报人间这户人家一年来的祸福凶吉之事。记忆中,小时候我奶奶在烧“灶司菩萨”时,口里总是喃喃地说些好话,祈求“灶司菩萨”在玉皇大帝面前多说好话。然后让我们拜拜“灶司菩萨”,我们也即很虔诚地面对着这张即将被烧掉的印有“灶司菩萨”的红纸拱手而拜或者低头鞠躬。
腊月廿四,是习俗中掸尘扫舍的日子。实际上也没有如此严格的规定非得这天不可。记得小时候,我奶奶、我母亲总是会在农历二十过,选择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把家里的桌凳椅子、碗筷厨具一一搬出来,拿块抹布,倒上热水,仔细清洗,在太阳底下晾干,再小心地一一归到原位。再把家的角角落落打扫一遍擦洗,掸去一年来的灰尘蛛网。擦净窗门,那个时候基本都是木头窗户。
腊月廿五至廿七八,杀鸡宰猪,搡年糕,赶大集,采购过年所需物品,如瓜子花生、枣子包香糕包的。随后的几天,家家户户的灶头总会飘出炒瓜子花生的香味,空气里总是氤氲着能勾出我们肚里蛔虫的这些浓香。
搡年糕的这一天,我们小孩子都开心得不得了。我们小时候是住在大台门里的,有三奶奶一家、大爹、二妈、三妈、四妈、五妈和我们七户人家,台门里面一个小天井,类似于北京的四合院,天井里放一个大的石捣臼。记忆中总是在我们家大灶里蒸糕花,然后热气腾腾的一蒸笼一蒸笼的被几位堂爹托出来,放到石捣臼里,几个身强力壮的堂爹轮流搡糕花,我们一帮小孩在不远处闻着这股暖暖的热气,嗅着这股糕花香气,淡淡清甜,霭霭水汽,融融暖意,轻轻拂过鼻尖,我都能听到我的小小的胃里发出一声咕噜的叹息,我的喉咙在咽口水,相信其他几个小伙伴也不例外。我的几个堂爹看到我们的这副小馋猫相,笑眯眯地扯出一团糕花来,边递给我们边说小心烫啊,我们这个时候也顾不上烫了吧,轻唤一声奶奶,轻唤一声母亲,奶奶和母亲总是能猜透我们的小心思,拿出浅浅的一碗腌芥菜,我们撮一小撮裹在糕花里,便幸福在这团小小、白白、糯糯的糕花里了。最高兴的还不是吃糕花,最高兴的是用这些被搡得韧韧的糕,揉成团然后做成各色小动物的模样,如小兔子、鱼、猪头、鸡鸭、鸽子等等,这些都是我们孩子们的最爱,看着这些东西在手巧的叔叔伯伯阿姨们的手下栩栩如生的诞生了,也是最让我们兴奋的事情,于是我们也就如法炮制,虽然不够精致,但也拙朴可爱得让自己爱不释手,让我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发挥到了极致,很有成就感。
还有裹粽子,我们家那个时候大多裹的是红枣粽子和乌豇豆粽子。当糯米和红枣或豇豆被奶奶和母亲用竹箬叶包裹得实实的,然后用苎麻牢牢地捆扎好以后,在大锅里蒸煮,那个清甜香啊,到现在我似乎都还能闻得到呢。
请财神菩萨,财神菩萨分为懒惰菩萨和前进菩萨。懒惰菩萨在前半夜请,前进菩萨在后半夜请。请菩萨必须得男人沐浴过后请,女人是没有资格请的,好像听父母说过,这个菩萨是不愿让女人看到的,所以女人必须得回避。这晚会大开火锅蒸笼,烧煮要请财神菩萨的鸡鸭鹅和猪肉,然后用烧煮过这些东西的汁汤放菜年糕,那一夜的年糕是一年中最好吃的年糕,那个鲜,那个油,那个味醇味浓啊,没吃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的。请过财神菩萨的鸡鸭,虾油汁汁,猪肉用来打鲞冻肉,那种香只有闻过吃过的人会有同感,我的拙笔实在无法描绘啊。
年三十,除旧迎新,贴春联,燃放爆竹,守岁。“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天是孩子们最开心快乐的日子。期盼了这么多天,这天可谓是过年的高潮。不仅可以敞开肚皮大吃大喝,美美地享受平时吃不到的鸡鸭鱼肉,还能拿到压岁钱耶,这在仅为生存,艰难度日的年月里长大的我们,平时可是没有零花钱的哦。习俗中有这样的说法:“大年三十,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天,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至于守岁,那似乎是家长们的事,我们小孩大都和父母一起幸福地搓完糯米圆子后,在父母的关爱下用热水洗去一冬的老泥,然后领了压岁钱,拿好明天大年初一要穿的新衣服,上床去睡了。开始我们姐弟几个总会兴奋一阵子,叽叽喳喳像麻雀吵上一会,然后挡不住瞌睡来袭,进入香甜的梦乡里去了。
大年初一,也是孩子们最兴高采烈的日子,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就是情绪最high的时候。晨起第一件事,便是穿上新衣新裤新鞋子,吃一碗甜甜的糯米圆子或鸡蛋年糕,寓意着新的一年,生活甜甜蜜蜜年年高。然后我们会走出家门,走出大家堂前来到河埠头,和邻家小孩比美,比谁的新行头更漂亮,比哪家娘亲做的新棉鞋更暖和,更好看。
年三十和年初一,都有一个禁忌,那便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最犯忌的是说“要死哉”,兄弟姐妹之间不能吵嘴,不能哭闹,见人要说“新年好”“新年快乐”,见到长辈要行礼等诸如此类的事,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
大年初一一般不去做客,那时的我们便会拿着压岁钱邀三约五的去素有“银皋埠”之称的鱼米之乡---皋埠集镇,买些小玩意来玩,顶多也不过是些彩色气球、麦秸小玩意等,跟现在孩子在玩的五花八门的玩具,那是没得比的,但却切实的带给了小时的我们最大的快乐和幸福。
年初二开始便会随同父母去走亲访友了,春节“做人客”的戏码才真正上演。那时的我们老是随着父母步行二三十分钟到樊江路口等车,一趟班车往往要等上几十分钟,甚至个把钟头,有时等不及,也不愿站在路口吃西北风了,就直接尾随在父母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走啊,有时也有坐船,父亲在船尾摇着船,我们无意看两岸的风景,期待着到亲戚家后好吃的零食和美味佳肴。
那时去走亲访友的礼品大多是两瓶绍兴老酒、一包绍兴香糕、一包黑枣之类的,用一张黄色的牛皮纸四方方的包裹着,没有现如今的品种繁多,五花八门。
传统习俗中是“大年初三,肥猪拱门,女婿看望老丈人,媳妇回娘家,礼物带双数”。但我记忆中我们家总是年初二就去外婆家了,大概是我母亲兄弟姐妹多的缘故,怕走不转,十兄妹,每户人家吃一餐,也得走上三四天,像大姨家路远又水陆两路交通都不便,那就只能步行,在外婆家出发往往一去也需要走实足半天,这样下来吃餐中饭,来回走路都需要一天,还都是步履匆匆的了。于是光是外婆家一路亲戚走下来,就需要到初六七了。再走走父亲这路亲戚,就到初八九了。
春节一般过到初八九就基本结束了,父母都须得出田坂劳作,或外出打工去了。我们呢,也得赶做寒假作业了,幸好那个时候的作业少。
初十左右偶尔会有个把表亲、远亲来到,家里就随便炒几个小菜,也不会再讲究十碗头了。到元宵节也就只有讲究的或条件稍好的几个人家会搓搓汤圆,然后一家人吃顿元宵,就算象征性的过过了。我们小时候没有古时候的闹元宵、赏花灯,更没有现在的元宵联欢晚会。
到十七十八,春节就正式宣告结束,我们绍兴有句俗话叫做“十七十八,巴掌劈煞”,意思是,如果十七十八再去做客的,就要被骂了,大家谁还有工夫来招待你呀,并且也拿不出好点的菜了呀。那个时候据说有些人家,一碗煎鱼要拿进拿出直拿到煎鱼出白花为止。原因是,这只是主人家拿出来装装样子的,大人们去做客也明白这些,所以是绝不会去夹眼前的这盘煎鱼的,只有还不明个中缘由和心酸的小孩子,会把筷子伸向那碗煎鱼,但往往会被父母一筷子给夹住他的筷头。可我似乎从没有碰到过此类情况。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去舅舅阿姨们家做客时,都不需要这么斯文、作秀,我们总是可以放开肚子吃饱、吃好。可能是我们的舅舅阿姨们,生活条件都还算可以吧。
现在过年再也不会有这种想吃而不能吃,只能看着,这样的尴尬事了,可是怎么就觉得年味却越来越淡了呢。谁说不是呢,因为平时也都想吃啥就可以吃啥,想穿新衣服就可以穿新衣服了呀。
可是我还真是怀念小时候的过年啊,因为那时年味足啊,人情味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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