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的善良，看不见的罪恶

        看得见的善良，看不见的罪恶

      儿子  养了半年的小兔子终于在身体发福之后，因为笼子太小，吃得太多，粪便气味严重污染室内空气， 被媳妇送到了孩子的外婆家，进行了一次异地搬迁。

      孩子的外公六十多岁了， 他自然不喜欢养这些小动物，可是哪敢违抗外孙的命令：爷爷，你一定要养好我的小兔子， 下次来我还要和它玩呢！

      于是，小兔子在两个老人的精心照料下，体重再度升级，体格越发壮实，毛发越发浓密，食量自然大增。我知道，兔子迟早不能再养下去，几次听到孩子外公下班后还要去地里为小兔子拔草，我就觉得这无疑是给老人添了负担。

      没有小兔子的日子里，儿子只字不提，也就这么过，偶尔外婆打来电话，总是用小兔子的话题吸引儿子多和他们说说话。终于快到春节的时候， 丈母娘打来电话，示意要不然把兔子杀了吧！

        我们听后，都表示反对。我主张送人，毕竟养了那么长时间了。儿子却不同意送人,也不同意杀了小兔子。可是，不送人，老那么养着，兔子越来越大，对老人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负担。妻子见我左右为难，就告诉老人还是送人吧。

      其实，这么多年，我只杀过鱼，其它之类的生禽一概没有。成为人类的美食，或许这是许多生禽的命运，但是对于我，尤其是自己亲自养了几个月的小兔子，要吃了它的肉，心里哪里过意得去。

        有些事总会因为忙碌而淡忘，除夕前几天，忽然接到儿子外婆的电话，说是兔子没人愿意养，他们请附近养鸡场的师父已经杀了，肉挺多的，还说都在冰箱里存着呢，等我们过年来时再吃。

        我听后，心里不知怎么的掠过一丝隐隐的痛，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多少有些愧疚。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儿子，他们竟然没有表达任何的意外，或许孩子就是这样，毕竟兔子不在他们身边已经好久了，距离让他们对兔子的情感也许早已淡忘了。可是，我却总觉得不该那么做。

        一只小兔子而已，我却多少有些负罪感。平常生活中不也吃过鸡、猪、牛等等许多生禽的肉吗？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难道仅仅因为它在我们家生活过一段时间？雪白的绒毛，火红的眼睛，调皮的蹦跳，有时安静，有时狂躁，清晨起来我和儿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阳台上的小兔子，儿子还会轻轻地蹲下来摸摸小兔子，它就舒展了身子，三瓣嘴一张一合的，开始了早餐。

      过年的时候，等孩子的外婆把香喷喷的兔子肉搬上桌子后，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我只是竭力不让自己去想那是我们曾经养过的兔子，稍微品尝了一小块肉就没再多吃。我没有见过兔子被杀的情景，也不敢想象那样的场面。

      或许人们都不愿看到活生生的动物被杀害的场面，他们从各种市场购买的已经被屠杀的生禽，在他们眼里那只是肉而已，而不是生命。但是，如果你曾经目睹过羊被屠宰的过程，你可能再也不会去吃羊肉了，因为你觉得那是一种罪过。

      我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大概七八岁的年纪吧，见过隔壁王叔家宰羊的场面。那是一只并没有长大的羊，不知什么缘故， 却要提前接受安排的命运。

      瘦弱的小羊被几个粗壮的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摁倒在地，羊的头上被蒙上了口袋，两个前腿被一条麻绳紧紧地绑在一起，后腿也是如此被束缚了起来，羊抖动了一阵身子就乖乖地束手就擒了，它好像预知灾难即将到来。

      然后，羊被吊起悬挂在一根横搭的木头上，如果不是那个手里提着一把锋利的砍刀的男人将套在羊头上的麻袋取下来，我的心里今生怕不会有着如此深刻的阴影。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在对小羊动手的时候，让羊目睹人类的残忍和无情。

        当那个口袋被揭开，羊的头露出来时，我看见它在刺眼的阳光下眼睛微闭着，好像一个被关了好久的死刑犯从监狱里押赴刑场，重建光日，谁曾想那是走向死亡的深渊。

      小羊两眼呆滞，微微合上的眼角渗出晶莹的东西，毛发被那几个粗壮的男人一番折腾后横七竖八地胡乱地贴在身上，它就像一个被蹂躏的女孩，对生存充满了绝望。也许是当时胆子太小，还是他们怕吓着我，我侥幸地避开了这样一个惨不忍睹的场面，那颗头颅，血淋淋的，想都不敢想。

      自那以后，在我的意识里，羊是可怜的，以至于后来听大人说属羊的人性格也是温顺的，命运是不好的，我知道那是一种迷信的说法， 可是一想起那只小羊，我就信以为真了。

        几年后， 我上了初中后，记得一次去同学家做作业。我们做完作业后，他说要带我们看一个庞然大物。我们都饶有兴致地跟他到了后院，才发现他家后院的一个墙角处，放着一摞砖头，他并没有告诉我们那是什么怪物，只是两手攀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在了砖头上，神秘地对我们说：“你们敢不敢看啊，他们正准备杀骡子。”

        我见过骡子， 可是不知道这种为庄稼人拉犁耕地的牲口为什么会被屠宰。这么大的牲口，人能降伏了它？

      我带着好奇，在朋友的帮助下，也站上了砖头，伸长了脖子，这才看清楚了墙那面的一切：一根粗大的木桩上拴着一只骡子，那骡子看起来没精打采的，低垂着眼眸，站立在那里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身上爬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虫子，尾巴微微翘起，后蹄下几坨骡粪吸引了数不清的蚊蝇。朋友告诉我，他们就要杀骡子了，我不信。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前屋出来一个个子瘦高的汉子，满脸的络腮胡，头顶却秃得发亮，身上围着一个大大的脏不兮兮的围裙，手里拿着一个麻袋慢慢的向骡子走来。那可怜的牲口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似的，后蹄不安地在地上挪动着，头摇来摆去，仿佛要挣脱那命运的魔爪。

      突然，在那高高翘起的尾巴下，几坨大粪断断续续地落了下来，接着就是褐黄色的尿，足足持续了几分钟，吓得蚊蝇四处逃窜。我听见那汉子嘴里嘟囔着：“看把你吓的，你爷还没动手里，你就屁滚尿流了……”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清了，因为这时里屋又出来一个彪形大汉，他手里提着一个大铁锤，手把约莫一尺多长。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见那个瘦高汉子手法熟练地将骡子的四个蹄子用绳子绑住，骡子使劲地挣扎着，终于抵不过绳子的束缚，慢慢地没了力气，然后那个汉子拉紧骡子脖子上的缰绳，将它逼近墙和木桩的中间，忽然将麻袋套在了骡子的头上，用铁丝扎了起来。那个彪形大汉扔掉了嘴里抽了半根的香烟，狠狠地用脚尖踩灭了，只见他攥紧拳头，放在嘴边使劲地吹了一口气，提起铁锤，向骡子走去。

      我这才意识到他要用大铁锤砸向骡子的头，朋友告诉我他们把骡子砸晕了，才屠宰它。否则，骡子会反击的。

      我听父亲说过，骡子急了会踢人的。小时候， 生产队的骡子跑了， 踢伤过几个大人和小孩呢。当那个瘦高个使劲地控制住被蒙面的骡子头时，彪形大汉鼓圆着双眼，突然抡起了大铁锤，向骡子最要害的地方砸去。

      当铁锤落下的一刻，我心里一阵后怕，腿一软，和朋友从砖头上掉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听见墙那边传来一声震天的嘶嚎，接着便是“咚”的一声巨响，那是骡子倒地的声音。

      我仿佛看到一匹战马倒在了血淋淋的血泊中，再也站不起来，而屠杀它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穷凶极恶的主人。

        这件事在我的心里压了好多年，我从没有向别人作为谈资炫耀自己的见多识广。因为 ，我不愿回忆那样虐心的场面，似乎话一出口就已经是一种残忍了。

        好比，有些人总是带着悲天悯人的情怀把别人的不幸公布于众一样，看起来是一种道德上的同情和善良，其实那是多么残忍的玩味别人的痛苦，亦或是给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然而，人类一面在呼吁“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一面却动用了人类最伟大的智慧对动物美味开发得淋漓尽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仿佛那才能显示出人胜于动物的地方。

      清晰地记得那是去年暑假，我去一个朋友家作客，午饭的时候餐桌上放着一盘看似知了的东西，最后一问果不其然是蝉蛹。

        我看着盘子里混杂着麻花、花生等佐料，十几个被炒黄了的蝉完好无损地围成一圈，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盘子中央的大白菜。

      第一次看到主人介绍的这种美食，我却没有一点食欲，反而心里一下子没了胃口。我知道他们捕捉的都是还没成为真正成为蝉的蝉蛹。

      可是，你如果知道蝉要在地下等待七年才为了绚烂一个夏天的经历，你就不会再食用这种为了延续生命，为了绽放自己的梦想可以在地下酝酿好多年的这种伟大而渺小的生物了。

      也许，人类并没有恶意，但是他们真的伤害到了和我们朝夕相处的朋友。

      或许我，还是你，都只是感慨而已，转过身还是依然在品尝着人类创造开发的各种以野生动物的生命为代价的美食。

      人类的这种延续几千年的饮食习惯，或许我们难以改变。可是，许多事不是你不看见，就表示它不存在，或许某些罪恶必然带来应有的惩罚。

      我只是想说，不要每一次灾难来临的时候，我们才打起“莫为口腹之欲，去做饕餮之徒”的广告，我们已经有过许多次教训，善良不仅来自内心，更来自我们的行动。

        因为，这个世上永远都有看得见的善良，也有看不见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