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葆惊奇之心

永葆惊奇之心

在总结自己的创作经验时，帕乌斯托夫斯基曾深情地感慨，“诗意地理解生活，理解我们周围的一切——是我们从童年时代得到的最可贵的礼物。”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地获得这份礼物。事实上，几乎所有人对大自然和周围一切的惊奇之心不是与日俱增，而是逐日消减，始于满格的惊奇之心，很快习以为常，终于感受力日益迟钝。幸运地是有人洞察这一问题，并用朴素干净直抵本质的文字给出了让人信服的解决方案。这个人就是美国海洋生物学家雷切尔·卡森。如果你读过她的《惊奇之心》，那么你是幸运的，而如果你的孩子正年幼，那么你和你的孩子则是加倍幸运的。

“那种明察秋毫的眼力，对美和令人叹为观止的事物的感受力，在我们尚未成年时就已经变得迟钝甚至完全丧失了。”卡森收养了侄孙罗杰后，为了给他创造良好的成长环境，为了保护上天赐予孩子与生俱来的好奇心，不仅专门买了一处乡村宅院，而且尽最大可能地陪他置身大自然提供的种种场景，感受大自然的色彩、味道、声音。卡森带罗杰在树林里散步，并未刻意教他种种植物和动物的名字，甚至没有做解释，只是对看到的一切表露自己的喜爱之情，然而，这些名字罗杰都记住了。“无论通过多少次训练去记住这些名字，都比不上两个朋友去树林实地探索和发现那样来得印象深刻。”清早外出，感受到烟囱里冒出的木柴烟清新而干净的气味；漫步海边，闻到退潮时的气味——不同的味道，不可思议地唤起记忆。作者甚至想象得出罗杰成年后“鼻子一呼吸到这气味时，能感受到涌上心头的记忆中的欢乐”。清晨成群知更鸟的混音乐曲、仲夏夜昆虫管弦乐队的旋律以及候鸟春天北飞秋天南飞的叫声，在这些声音中，作者听到了生命本身的悸动。她把这视作最好的自然教育。

她认为保护和发展好孩子的好奇心，就要“基于乐趣的共享，而不是单向的施教。”这是最朴素，最接近本质的教育，是渗透进血液，融入到灵魂的教育。现实中，因为怕弄脏了衣服，怕弄乱了东西，因为怕磕了碰了，因为一个个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借口，成人给孩子设置了多少“不许”“不要”“不让”的藩篱。设置这些藩篱，得到了什么呢？失去的却是孩子对外界的最直观感受，这其实就是粗暴压抑了孩子好奇的天性，褫夺了孩子探索自然的机会，是对其发展旺盛敏锐感受力地践踏。

有不少父母尽管意识到了孩子热切、敏感的心灵，但面对复杂多样的大自然，感觉无力表达，无力引导，心生挫败之情。对这类父母，作者有一段极为精彩的情理交融的论述，我在这里原文摘录：“对于孩子和想要引导孩子的父母来说，感知远比认知重要得多，或者‘知道’的重要性还不及‘感受’的一半。如果客观事实是日后生产出知识和智慧的种子，那么情感和感受就是种子赖以生长的沃土，而儿童时代的早期是土壤的准备时期。一旦唤起了对美的感觉，与对新鲜和未知事物的兴奋感，同情、怜悯、赞赏或爱的情感，我们便会希望获得使我们产生了情感的这些事情的有关知识。这样的学习，意义会更加持久。为孩子铺就一条渴望知识的道路，远比向他反复灌输他尚未准备好吸收的事实更为重要。”换句话说，保护和引导好孩子对事物的敏锐感受，那么他接下来就能很轻松地进入水到渠成的自主学习状态。

《惊奇之心》带我重温童年。卡森认为，孩子要保持和发展对事物的敏锐感受力，“至少得有一个愿意与之分享经验的大人陪伴在身旁。”回想童年赤脚翻阅大自然日历的岁月，那熟悉的阳光的味道，青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让我感觉自己仿佛是从大自然长出来的。这都要感谢我的父母和姥爷。小时侯，我在门口梧桐树下听淅沥的雨声，闻泥土的腥味，有时头顶一枚梧桐叶，在街心雨水汇成的细流中挡坝，后背淋湿了，裤子也溅湿了，还是玩得不亦乐乎。真庆幸，那时父母从不干涉我的自娱自乐。他们的无为而治，让我多了许多类似亲近泥土、雨水、草木、庄稼、鸟雀的经历，让我的回忆充满了丰富生动的细节。姥爷陪我夏夜看星星，在玉米地里听玉米拔节的响声，听老牛咀嚼草料的声音；陪我背着斜阳，踩着落叶，赶着老牛回家，走过小河，捧起清凉地水洗把脸，老牛低头饮水，水底沙石粒粒，小鱼成群结队，抬头炊烟袅袅，暮色渐重……所有这些美好的意象已经长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也努力创造让女儿更多接近大自然的机会，在她两三岁的时候，夏天黄昏时分，我看她在草地上打滚，或者折一朵蒲公英，大口气将细小的花蕊吹散，然后又奔跑着去追，跌倒了打个滚爬起来再追，有时干脆躺在草地上，借着草丛掩护捉起了迷藏。阳光温煦的秋日，我和女儿躺在柔软似毯的枯草上，以手作枕，极目湛蓝高远的晴空。云朵悠荡，牵引想象跳跃在千奇百怪的形态变幻中。风从草间梳过，从苹果树上掠过，偶尔送来喜鹊的鸣唱，脸被晒得热乎乎，人几乎要陶醉了。草香、蓝天、白云、微风、鸟鸣，刺激了嗅觉视觉听觉，如同作者所言“大大增强了对周围事物的敏锐感受，开启弃置不用的感官通道。”现在和女儿交流，那同样是她珍存的美好回忆。

童年，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好奇之心，最重要的是保护好它。作者曾虔诚地祈祷“倘若我对仙女有影响力，我会恳求她赐予世界上每个孩子惊奇之心。”感谢《惊奇之心》带我重温童年，更感谢它提醒我永葆孩子的惊奇之心，我愿与卡森一起真诚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