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在我们村头开了一家锅饼店,一个锅饼三斤六元,我弟说两块钱一斤的饭恐怕是全中国最便宜的了,老百姓都图实惠,我爸因此也有了一票中老年粉丝。
我闲暇的时候也会回家给我爸帮忙卖锅饼。前天锅饼店里来了一位“老客户”,属蛇,今年88岁(虚岁),每次去买锅饼,都要蹬6里地的自行车,买上5、6个锅饼。老人一生的沧桑都刻成了脸上的沟沟壑壑,大冬天的,汗水蜿蜒而下,他的脸庞却是红扑扑的。我有意与他攀谈,便询问他为何每次都买这么多锅饼。他说自己年轻丧偶,独自把儿子拉扯大,儿子成人娶妻,生下两个孙子,儿媳妇又因为一点家庭矛盾喝药了。如今,这个家庭变成了他们四个大老爷们的日子,没人做饭,他来买一趟锅饼也不容易,就多拿几个,回去慢慢吃。
我一边听老人说话一边剥着柚子,剥好后,递给他一片,他爽快的接过来,说“很贵吧,这是我活了88年第一次吃柚子”。听到这话,我心底突然涌起深深的同情,泪盈于睫。
如果阅历和知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的,那么同情心却恰恰相反,仿佛是与日俱减的。回忆少女时代,看《红楼梦》会落泪,面对小猫小狗的伤病会落泪,更有甚者,在“落红不是无情物”的自然面前,也是要抛洒热泪的。
那时候读冰心先生的散文:“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定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但不是悲凉。”还以为,这同情心是能跟随自己一辈子的。
长大了,自认为是见识到了这世间的常态,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故作高深的感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以为这“自知”放在自己心里就好,是不需要别人知晓的,也开始效仿鸵鸟,把头深深埋进土里,假装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冷眼旁观别人的“冷暖”。
但是,这世界真的是一个“与人无尤”的封闭空间吗?我们真的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也不需要同情别人吗?在波士顿犹太人屠杀纪念碑上,牧师马丁·尼莫拉的诗发人深省: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却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掩卷而思,同情何尝不是一种能力,一个丧失了同情的人,心已经不再完整,一个丧失了本心的人,已经不能安慰自己的悲伤,更遑论去拯救这个世界的苦难。
习近平主席在2016新年贺词中提到:这一年,我们有欣喜,也有悲伤。“东方之星”号客轮翻沉、天津港特别重大火灾爆炸、深圳滑坡等事故造成不少同胞失去了生命,还有我们的同胞被恐怖分子残忍杀害,令人深感痛心。我们怀念他们,愿逝者安息、生者安康!
听这段话时,我再一次热泪盈眶。灾祸无处不在,我们以各种方式看见他人的苦难。我相信在中国的大灾难面前,每个人都无法关上自己的同情心门,这份同情会像落在水里的泪,慢慢地,越来越浅、越来越淡地扩散。也许到最后看不见了,但当我们举起手中的杯盏恭贺新年时,我们再一次尝到了泪水的咸。在2016伊始,我们的确不能忘记国家的灾难,死难者亲人的悲伤也镌刻在每个人的心头——因为我们也是他们共同的亲人。中国之所以被称为大国,难道仅仅是因为我们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不,那是因为我们五千年文明的凝聚,让我们华夏儿女团结,“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
鲁迅先生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美国作家海明威也曾说:“没有人是座孤岛,每个人都是一座大陆的一片,是大地的一部分。如果一小块泥土被海卷走,欧洲就少了一点,如同一座海岛少了些一样;任何人的死亡都是对我的缩小,因为我是处于人类之中。”这句话和鲁迅先生的名言多么相似!“我”的存在对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有影响。当世界变得越来越小,人们的情感和价值观越来越多元化的时候,无论看远方,还是看身边,鲁迅的名言和海明威的这句话都不得不让我们在静夜里重新思索同情的内涵——同情不光是给予别人的一蔬一饭,也将以“蝴蝶效应”回馈到我们自己身上。
我愿我的心时常在同情的潭水中濯洗,永葆闪闪发光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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