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春（原创）

“大娘，忙着呐？”

一辆轿车停在了赵家庄王秀英的家门前，车上下来一个衣着光鲜的漂亮中年女人，她笑眯眯地看着正坐在门口端着簸箕剥花生的王大娘。司机则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拎出了水果、牛奶等老年营养品站到了女人的身后。

“你是——？”王大娘诧异地端着簸箕站起身来，紧盯着来人问。

“大娘，我姓李，来跟您打听点儿事儿。”女人笑呵呵地握住王大娘端簸箕的手说。

“哦，你问吧，只要我知道，我就都告诉你。”王大娘爽快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个女人，王大娘的心里就觉得很亲切，好像自己曾经在哪里见到过似得，可到底在哪里见过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那我可先谢谢您。这是给你的礼物！”来人说着放开王大娘的手，回身指了指司机手里的拎着的那些东西说。

“哎呀，那可不行，我不能要！”王大娘连忙把簸箕放在左腰间伸出右手连连拒绝。

“没事儿的，您那么大岁数了，我拿点儿东西来看看您也是应该的。”女人笑着说。

“应该啥应该，不能这样。”王大娘有些生气。她觉得就这样要人家东西实在是太过不好。

“好了大娘，我正好口渴了，能到您家里喝口水吗？”女人笑着问。

“那行啊，快进屋，你看我这岁数大了，都老糊涂了，咋能让你在门口站着呢！来，来，进屋！”王大娘边说边放下簸箕，伸手拉着女人往屋里让，司机拎着那些东西随后跟了进来。

小院不大，但收拾的井井有条，两间红瓦房，砖墙，木头门窗。

推门进屋，屋子里靠东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床，正对门的后墙上贴着一幅印刷的山水画，地上放着一张八仙桌，两边是太师椅，桌子中间有一个高高的陈年蜡台，蜡台前面是水壶水杯，用一块纱帘罩着。桌子底下整齐地摆放着四个木头凳子。

西墙靠南摆放着一张饭桌，上面有碗筷，也盖着纱帘。西墙靠北的地方摆放着大米白面，有的已经开了口，有的还没有拆封。门后左面是脸盆架，右面是一个铁炉子，铁炉子右面是一个长条桌，上面放着油盐酱醋。屋子虽然不大，但收拾的颇为整洁。

“你坐，你坐，我给你倒水。”王大娘一边指了指右边的太师椅，一边伸手掀开罩着茶杯的纱帘，拿出一个茶杯来，从暖壶里倒了点水涮了涮杯子，然后把水倒满，端着放到了桌子的右侧，“来，喝水！”

“好，谢谢大娘。”女人没有坐，只是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司机把手里拎着的礼品放在了八仙桌前的地面上，转身出去了。

“哎呀，这可不行！一会儿你拎走啊，我咋能要你东西呢，真是！”王大娘对着女人连连摆手。

“行，行，大娘您坐！您多大岁数了？”女人边说边从八仙桌下拿出一张木头凳子，坐到了王大娘的面前。

“八十五啦！”王大娘看着女人乐呵呵地说。

“是嘛，身体还挺硬朗的！”女人笑着仔细端详起王大娘来。只见她身材干瘦，满头白发，身上的衣服虽然陈旧，倒也干净利索。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沧桑，两手的手指头密密麻麻的都是细小的黑色裂口。无论从衣着还是家里的陈设看，显然老人的生活并不富裕。

“硬朗啥呀，也是一身的病，整天不是这疼就是那疼的。你多大了？要问我啥事儿？”王大娘笑着问。

“我呀，四十七了！来跟您打听个事儿！”女人的脸色凝重起来，眼神里满含着期待。

“你说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就都跟你说说。”王大娘乐呵呵地看着她。

“大娘，四十多年前，您是不是把自己的一个孩子送人了？”来人眼含热泪眼巴巴地看着她问。

“没有啊！我一共就生了六个孩子，这不都在身边呢么！”老人心里一紧，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定定地看着来人一字一句地说。

“您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还有个最小的女儿给别人了？”来人依旧不肯放弃，紧握着她的两手说。

“真没有！我年龄是大了，可是我生了几个孩子我能不知道吗？我就生了六个呀！”老人坚决地看着来人说。

“妈——，您就别骗我了！我都打听明白了，您一共生了七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孩子是个女儿，当时家里吃不上饭，您怕她饿死就把她送人了。我就是那个孩子，我就是您最小的女儿啊！”女人扑通一下跪倒在老人的面前，哭着说。

“你——，你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老人的眼泪刷拉就掉下来了，她一边往起拖那个女人，一边不停地擦着眼泪。

“妈——，我可找到你了，我找得你好苦啊！呜——”女人放声痛哭。

老人也跟着呜咽起来。

良久，老人忽然擦了擦眼泪说：“孩子，你是打听错了，也可能是你找错了。我哪儿有这么好的命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要是真有那么回事儿，我能记不住么？真没有哇！”老人擦了擦来人脸上的泪水哆嗦着说。

来人仔细看了看老人：“您不是叫王秀英么？这不是赵家庄么？您就别瞒我了，我是不会怪您的！”

“我是叫王秀英啊，这也是赵家庄，可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了去啦。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管你怪不怪我，我都得说实话啊。我确实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想想，我都是要入土的人了，怎么能骗你呢？再说了，你这么好的闺女，真要是我的孩子，我是求之不得啊，我哪儿能不认呢？”老人家眼含热泪很是焦急地说。

“不管您是不是，我都给您磕个头吧！”来人说着跪在她面前就要磕头。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呀？我可承受不起，快起来。快起来！”老人连忙去搀她。

在与老人的撕扯中，女人不管不顾，硬是给老人磕了仨头。磕完头，女人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来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这点儿钱算是我孝敬您的，不管您是不是我妈，您都拿着，自己买点儿吃的、穿的。”

“这可不行，咱俩不认不识的，我哪儿能要你的钱呢？”老人急了，连忙过去把钱拿起来往女人的手里放。

“大娘，您就别跟我撕吧了，就当我是您的晚辈来看您来了，这还不行吗？”女人握住老人的胳膊，坚决不接那些钱。

“那也不行，你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你再这样，那不就外道了么？你要是真愿意跟我来往，那就听我的，把钱拿走，你带来的这些东西我可以留下，这总行了吧？”老人气呼呼地说。

女人沉默地看着她，泪水不住地流了下来。

“您真不认我？”女人流着泪问。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叫我认什么呀？”老人着急地说，眼里也有了泪。

女人再也禁忍不住，她快速地跑出老人的屋子，坐上门口的轿车绝尘而去。

老人着急地追到门外，轿车早已消失在了村口。老人叹了口气转身把大门关好，慢慢地踱回到了屋子里。

她把钱放在桌上，一屁股坐下盯着女人坐过的凳子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胸口突然剧烈地起伏，随后“哇”的一声，捂住脸大哭起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老人的哭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左邻右舍的邻居们听了都颇感奇怪，本想看看她，可是推了推门没有推动，大家以为她又想念在外打工的儿子了，也就都各回各家了。

哭了好久，老人才渐渐地止住了哭声。她时而出神地看看那沓钱，时而出神地看看来人带来的那些水果补品，时而摸摸女人坐过的凳子，眼泪再一次禁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自言自语地流着泪说：“闺女，你别怪娘狠啊。我已经不是人一回了，不能再有第二回呀！当年眼看着就活不下去了，我才把你送了人。现在你瞅瞅我身边这些个都过得啥样儿啊？我不能让他们拖累你啊，只生不养已经很对不起你了，娘哪儿还能再把你往火坑里推啊？娘知道你孝顺，可娘没那福气啊。等下辈子吧！下辈子我要是有福，就再给你当娘。那我就只生你一个，咱娘俩儿呀，好好地活。你放心，下辈子就算是饿死娘，娘也不会把你送人了……”

第二天，老人的好姐妹李大娘来看她，跟王大娘说起这件事儿，问她为啥不认下女儿。

老人叹了口气说：“咋认哪？我还能再不是人一回？再者说，你瞅瞅我这些个孩子们，哪一个不穷得叮当响？我要是把她认了，他们还不得把她骨头都给榨干了？哎，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我都要入土的人了，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哎，你这命啊可真是够苦的了！”李大娘抹着眼泪叹息道。

“我苦啥呀，那孩子才苦哇，到现在都找不着亲娘！”王大娘边说边擦眼泪。

“这娘——，难当啊！”李大娘也陪着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