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树

作者: 舟渡Ry | 来源:发表于2019-08-15 17:56 被阅读5次
魔树

(1)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洗澡,穿透厚重玻璃门的铃声像隔了三层纸的笔痕一样淡,就在音乐的最后一个小节,一只白皙的手托着手机从门外递了进来,而我又及时的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内容是让我回老家参加表弟的葬礼,我很诧异,这已经是他的第二次葬礼了,而且跟第一次仅隔了三个月,但母亲口吻决绝,她说这次大家都看见了,他是真的死了,并在我拒绝之前挂断了电话。所以我不得不跟公司请了三天假,定了两张回家的车票,另一张车票的主人是我的女友阿琪,她坚持要与我父母见面,也想看看我长大的地方,这理由让我不忍拒绝,于是我和她约法三章,叫她绝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她大声说了句“yes,sir.”并敬了个极不标准的军礼。

  当火车离家越来越近,窗外的景色渐渐熟悉,我仿佛从玻璃折射的朦胧中看见了表弟稚气的脸。

(2)

  我的舅舅、舅妈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夫妇二人是同一天死的,死因是自杀,用的是一根长麻绳截断的两根短麻绳。所以在我表弟十岁的时候,他便成了孤儿。亲戚们聚在一起商量,最后约定以三个月为期,轮流照顾他直到十八岁为止,表弟头一个寄宿的地方就是我家。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忘不了那个夏天有多热,电风扇吹来的全是暖风,自来水的温度可以用来泡澡。于是我拉着表弟跑到河边,那时候的河水还没有被污染,是真正的清澈见底,凉气沁人,我们在水里游泳,到岸边捉螃蟹,一直玩到傍晚。

  当天快要完全黑了,我们准备回去的时候,表弟突然“咦”了一声,我问他怎么了,他指了指河里那个正随波漂浮的黄色物体,说有一只拖鞋落在水里了。于是他再一次回到水里,朝他的拖鞋游去,那只拖鞋却像是躲他一般,漂得更远了,当他游到脚够不着底的水域时,水流突然湍急起来,他起起伏伏几次,只剩下双手拼命挥舞着。

  我吓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既不敢下水也想不出别的主意,我只能边喊着救命,边往家的方向跑去,寻求大人们的帮助。当我与父亲会合再次奔向河边的时候,却在半路看到表弟一丝不挂的迎了过来......当晚父亲重重地责备了我们。

  我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在表弟睡着以后,我偷偷溜出家门,再一次跑到河边。那天的月亮格外皎洁,在披散着月光的静止的河面,我看见了漂浮着的一具表情狰狞,已经浮肿的尸体,那才是我的表弟,至少是白天和我在一起玩耍的表弟。

  这件事我没对任何人说,只是那之后我再也没去过河边,也没听说过有人在河边发现了尸体。

  火车的鸣笛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笑着对阿琪说“到家了”。来接站的是表妹吴苏,她比我小两岁,却比我先结婚,丈夫是当地的出租车司机,表弟在我家住满三个月后便去了她家。

  “表哥,我早就发现不对劲了。”表妹在车上悄悄对我说。

  “怎么?”

  “小时候有次跟阿诚一起玩的时候,我趴在他胸口竟听不到心跳。”

  阿诚是表弟的名字,他的确已没了心跳,他现在就躺在堆满花圈的房间中央那口棺材里。棺材是合上的,墙上挂着阿诚的画像,他不爱拍照,以致于遗像只好请村中画功了得的王木匠照着遗体画了张素描,由于阿诚的眼睛是闭着的,所以王木匠画的时候只能凭想象,这使得这幅遗像看上去更像别人。

  阿琪恭敬地跟我的父母打了招呼,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地方,双方都难免有些尴尬。而且阿琪到现在为止还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葬礼,我第一次参加表弟葬礼的时候并没有带她来,也只告诉她回去是为了见父母,不过如果她知道真相的话,恐怕说什么也不敢随我同来了,她是个胆小的女孩。

  葬礼很快便结束了,村长又一次致了悼词,我们又一次向遗体道别,只是没有人哭。

  回到家我问父母阿诚的死因,母亲看了看阿琪,我明白她的意思,便叫阿琪去外屋待会。阿琪有些不快,但还是背着手走出去了,母亲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是大家把他杀掉的”。

  三个月前,阿诚在村外的国道上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肇事司机逃逸了,迄今还没有抓到,是几个亲戚凑钱为他举办的葬礼。当众人都在叹息这一家三口多舛的命运时,阿诚竟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村子里,这个阿诚能喊出村中每个人的名字,能叙述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所以村民们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阿诚,而已经被火化了的那个阿诚只是长相酷似阿诚的某个可怜的倒霉蛋。

  但是村民们很快又觉得这个阿诚不是之前的那个阿诚了,因为这个阿诚实在是太坏了。他打断了李瘸子的那条好腿,捅瞎了张独眼那只明眼,偷了吴二家五百块钱和刘四家两只公鸡,最可恶的是,他强奸了包括村长的女儿在内的五名未出阁的少女。

  愤怒的村民们在村长的带领下,把这个活阿诚也打成了死阿诚,他的死状比被车压过还要惨,随后大家一致决定守口如瓶,把他死而复生的事当作没发生过。只是阿诚的亲戚们闹的厉害,村长怕事闹大,便改口答应再给阿诚办一次葬礼,并且葬礼结束后会给亲戚们一些封口费,亲戚们才算作罢。

  母亲说完了前因后果,我心里有些发慌,不知该不该把那件事说出来。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呼喊“姑姑、姑父,开门啊,我回来了。”随后便传来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3)

  今晚的夜色和那天一样撩人,可我也和那晚一样无心赏月,就在刚才阿诚回来了,然后阿琪便不见了。

  我已经找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小时内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不禁有些后悔,不该带她来,不该让她离开我的视线。

  突然,地上一块因月光折射而闪亮的心形水晶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阿琪最爱的那条手链的一部分,再一看,前方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同样落着一块水晶,看来我的阿琪像格林童话里的汉赛尔一样聪明,我沿着这记号追了过去。

  耳边隐约听到了阿琪的哭声,这声音是从河边传来的,那条流淌着童趣与噩梦的河。当我跑到那里的时候,那里已经不再有任何声音,一切都结束了,阿琪不哭了,也永远都不会再哭了,她躺在那里,头和身子隔了大概两米,这当然不会是她脖子的长度,她的血染红了一大片鹅卵石,使它们看起来像是珍贵的红宝石,在月光下闪烁着。她死了,无名指上还没来得及戴上我瞒着她买的钻戒。阿诚也在那里,他的嘴里塞满了阿琪的肉,所以他也很安静,他在安静的咀嚼着。

  我没有说话,也说不出任何话,手中的铁锹代表了我想说的话。这一锹打得阿诚匍匐在地,看来至少他的身体还和人类一样脆弱,我并没有停手,直到他的脑袋成了一滩肉泥。确认他死亡后,我扔掉了手中的铁锹,抱着阿琪的头放声大哭。

  不远处的一棵树也发出了类似哭泣的声音,我扭头望去,那是一棵我从未见过的树,我既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被人种在那里的,它看起来已经很老了,黑色的树疤在树干上密集的排列成某种诡异的图案,树枝上还挂着几根打着结的绳子,看起来曾有人在这棵树上结束过生命。

  在那棵树最粗的一根枝干上忽然生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花苞,花苞似快进般飞快的结束了蓓蕾期,开出一朵娇艳的黑色花朵,那朵花又在一分钟之内凋谢,长出来一颗白色果实,这颗果实已有人头大小,外面裹了一层类似蚕丝的物质,随后这颗果实渐渐变大,我已渐渐能看见果实里面长成的人型,那果实是在孕育一个人。

  果实里那个人长到了成人大小就不再长了,像是昆虫破茧而出一般,那个人也将裹着的外皮撕开,想要从里面出来。这时我已看清了,那个人长得和阿诚一模一样。

  原来这就是他死而复生的秘密,我冲了上去,在他落地之前结束了他的生命。然后我用铁锹拼命的砍着树干,妄图将它砍倒,当我砍破了一点树皮后,那树竟流出了红色的树液,像血一样的鲜艳的红色,而那根枝干上又生出了新的花苞。这次,我在果实成型前便摧毁了那朵花。

  望着这棵诡异的树,我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便沿着树根挖了下去,挖了大概一米多深,我的猜测变成了确认,那里的确埋着一具已白骨化的尸体,那是具儿童的尸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我的表弟阿诚,不是树上长出来的,而是真的阿诚,那个胎生的阿诚。果然,在我将尸体刨离树根后,枝干上的花便不再开放了。

  这具全身多处骨折的尸体让我有点想通了舅舅一家蹊跷的死因,也许那夫妻二人长期虐待阿诚,最终使自己的儿子伤重致死,不打算自首的他们偷偷把尸体埋在了这棵树下,没想到这棵树拥有某种奇特的魔力,能让死者复生,当他们见到复活的儿子时,自然会精神崩溃,然后二人在内疚和恐惧之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现在,我凝视着不远处我的爱人支离破碎的尸体,嘴里不停重复着“死者复生”这个四字词语,一个疯狂的念头无法抑制的占据了我的脑袋。

  忽然有人在耳边轻轻说道:“你为何不把她埋在这里?”。我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却没发现这声音来源于自己的唇间。

 

  仔细想想,这真是个好主意。于是我将阿琪拼凑成一个埋在树根处,又另外刨了一个大坑,将几具阿诚的尸体和带血的衣物埋了进去,当然,是在远离那棵树的位置。

  随后我回到了家,跟父母说刚才不过是某个无聊人士的恶作剧,阿琪则是突然有事要回城一趟,而我想在家多待些日子。尽管这些解释非常牵强,但父母没有深究,他们大概也累了。

  到了深夜我还是没有睡着,尽管那张单人床是我熟悉的,但没有和阿琪互道晚安的夜晚竟如此难熬。

  (4)

 

  阿诚的葬礼已过去了三天,这三天我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河边那棵树下,等待着它开花结果,可我等来的只有焦躁和失望。

  那是第四天的深夜,躺在床上已熟睡的我忽然从梦中惊醒,耳边仿佛传来阿琪呼唤我的声音,我努力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原来那并不是我的幻听,这声音离我很近。

  “阿琪,是你吗?”我摸索着下了床,努力让眼睛适应黑暗,于是我很快便见到了她。她正一丝不挂的站在窗外凝视着我,脸上洋溢着一种与爱人久别重逢的喜悦。

  我打开窗把她抱了进来,就这样一直紧紧抱着她,直到她身上有了温度。

  “亲爱的,我回来了。”她说。

  第二天,我带着她向父母辞行,乘火车回到了城里,然后我们重新开始了之前那种单调却又幸福的生活,阿琪似乎也与之前的阿琪没什么区别,除了两点。一是她的身上总散发出一种恶臭,就像是腐烂的蔬菜的气味,这股恶臭清洗不掉,也不会被任何香水稀释。二是她不再有心跳和脉搏,尽管我很为她的健康担心,却又没法带她到医院体检,那会导致她被送到解剖实验室。还有第三点,那是我最近才发现的。

  那天我们路过一家拍大头贴的店铺,阿琪突然来了兴致,拉着我走了进去。小幅的有九张相片,大幅的有十二张,我们选了大幅的。换了几件装饰品,摆了几个pose,凑够了十二张照片,店老板便到房间里为我们打印出来。

  当我看到照片的时候,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每一张照片里的阿琪都模糊不清,但在她模糊的脸旁边有几个重影却格外清晰,那是几张狰狞的脸,有老人也有孩子,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无一不是面色惨白,目露凶光,似乎是在瞪着照片外的我。阿琪盯着照片,表情也渐渐变得狰狞,她从我手中夺过照片扯碎,然后走掉了。我没有追她,而是留在原地将照片又拼凑在一起,这时我发现了一个细节,那些重影只有脖子以上出现在了照片里,而他们的脖子上又都存在着一条拇指粗细的红色勒痕,就像是上吊后留下的印记,难道这些都是曾经吊死在那棵树上的冤魂?

  现在,每当我与阿琪共处的时候,总会想象着她身后许多道渗人的目光在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她好像也注意到了我在故意疏远她,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经常会无端的发火,莫名的哭泣。直到有一天,当我下班回到家,发现她吊死在客厅的电视墙上,她用三根钉子和一根晾衣绳杀死了自己。不知为何,在悲伤之前,我竟感到无比的轻松。

  在阿琪的葬礼过后的第七天,当我关掉了卧室的灯,床底那双明亮的瞳孔立刻变得显眼起来,然后一个熟悉却冰冷的声音从床底传来“亲爱的,我回来了。”

  我是用枕头闷死她的,然后将尸体藏在床底,现在显然有一件比处理尸体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那就是将阿琪的尸体从那棵该死的树的树根处挪开,我从阿诚身上得知,每复活一次,这种树生人就会更邪恶一次,被刚才那个“阿琪二号”咬掉的手指便是证据。

  我带了把折叠铲和几副尼龙手套,连夜坐火车赶回了老家。在车站打了辆车在距离河边两公里的位置下了车,步行了一个小时后再次来到了那棵树旁。

  微风拂动,树叶的响动听起来像是女人的啜泣。当我低下头寻找阿琪的坟墓时,忽然发现地面的人影变成了两个,然后胸口传来了一阵冰冷的灼伤感,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亲爱的,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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