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文/台山西

记事起我从未过过生日。

01

我印象中第一次参加别人的生日还是在小学。班里一个女孩邀请我和几个同学去她家过生日。原来生日还可以邀请同学，我第一次知道。

生日当天，我如约来到她家，看到小伙伴们都带着各式各样的礼物，而我手中空空如也。我把头埋的很低，双手背到身后，脸上不自觉得红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六月的天气。

还好童年纯真，她没有在意我空着的手。看着大家送的各式各样的礼物，有铅笔盒、有钥匙扣、有玻璃杯、有彩色蜡笔、有玩具熊……真好，原来过生日是可以收礼物的，参加别人的生日也是要送礼物的，我第一次知道。

她家大人给我们准备好食材，就去忙了。这是一次属于孩子们的生日。我们分工合作，我和一个女孩拿着面到村口压面条的店里去压面条。是的，那时候村子里吃面条不是自己家擀就是到村口去拿面压，每次2角钱。

压面条时一起去的女孩告诉老板要长寿面，本应将压好的面饼切成一段一段整齐的面条，但长寿面是不切的，一整块面饼分割成一条条长长的面条。原来过生日吃的面条可以这么长，我第一次知道。

回去后，小伙伴们已经在灶台生起了火，有人切着黄瓜、有人拌着西红柿、有人调着芝麻酱……大家分工合作忙得不亦乐乎。当面条下锅时，太长太长了，一条条面条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咕嘟咕嘟的热水伴着腾腾的热气，我们的小脸都挤到一起，不知道怎么把它们分配到一个个小碗里。你这一筷子连着我这一筷子，我这一筷子又搅着她那一筷子，大家七手八脚地笑着、闹着、忙着……满头大汗后我们终于放弃了和面条挣扎，一个个小嘴巴无奈地咬断了拼命纠缠的面条，它们也终于配合地分到了一个个小碗里。

大家端着各自的碗，拌着各种说不上名字的调味料。我至今已经记不清那面条的味道了。但是那一张张紧张又兴奋的笑脸却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梦中，原来生日可以这样过的。

自然，我们一餐饭过后，厨房满目狼藉。要是在我家，我可以想象奶奶褶皱涨红的脸和爷爷暴躁的吼声，然后就是我三天下不了地的惩罚。我怯懦的看着她，弱弱地问，要不要收拾一下。她依旧笑得前仰后合，拉着我们去院子里捉迷藏。伴随着她妈妈微皱着眉又马上舒展的笑脸和爸爸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丫头们真棒，一边挽起的袖口，我看到了幸福的模样，原来过生日时可以这样的。

那一天，我终身难忘，我渴望着能拥有那样一个放肆的午后，那样一个简单而幸福的生日。

02

之后我很少再参加同学的生日。因为学习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都要往后排，至于朋友、生日……这些我都快忘记了它们的样子。那些年的岁月里，只有书本和练习册才是我的伴侣……

再一次参加生日聚会是在大学里。一个老乡盛情地邀请我。盛情难却，我也只有硬着头皮去了。这一次，我记得了参加生日要准备礼物。

为了挑选礼物，我早早来到商店，左看看右看看，猜测着她会喜欢的礼物。最终，我选择了一支英雄牌的钢笔。那是我一直喜欢却舍不得买的，我以为她也会喜欢。

生日是在一个KTV包厢里举办的。KTV……我第一次去。还没走进门口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我看着出出入入的男男女女穿着各色奇形怪状的衣服，头上的发色也红红绿绿。

我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迟迟不敢进去。终于老乡在门口领到了差点返程的我。我跟随着她的脚步，走过长长的、弯弯绕绕的、黑暗但泛着各色灯光的通道，终于到了另一个拥挤、黑暗、嘈杂的包间。

包间里的男男女女早已热开了场子，有的人在嘶吼着歌唱，有的人在肆意的扭动身体舞蹈，有的人在三三两两咬着耳朵。音乐声和嘈杂声令我头晕目眩。老乡在包房中央扭动着身体狂舞。大家似乎都很开心、很激动、很放松。唯独我，在嘈杂中游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也不知道来了要做什么。原来生日还可以这样过我第一次知道。

但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日。

终于，我穿过拥挤的人群，凑到老乡的耳边，祝她生日快乐，并将我精心准备好的礼物塞给了她。也许是音乐声太大她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她只是随手接过了我的礼物，随手丢在了桌子上，伴着那些红红绿绿的灯光，伴着那些形形色色的盘子，伴着那些歪歪扭扭的人……

我呆愣地看着那个盒子，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被拥挤和嘈杂了多久。终于，我挤出了人群，挤出了那个房间。在那条长长的、弯弯绕绕的、黑暗但泛着各色灯光的通道中徘徊着，寻找着，终于找到了出口。当我踏出门口的那一刻，我的耳朵终于不再轰鸣了，我的胸口终于不再沉重了，我的呼吸也终于不再压抑了，我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日可以这样过。但我想我永远也不想这样过。

03

我是一个凉薄的人，在我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注他们。我的全部心思都在于努力挣钱。我很少聚会、很少交际、很少朋友。因为那些都会成为我的负累，我需要的只是努力向前、努力向钱。

我也参加过很多生日，那些都是客户的生日。我总是精心准备价值相符的礼物、带着蛋糕和鲜花，保持着职业的微笑。

我的客户都说我很细心，因为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生日，结婚纪念日，儿子、女儿、父亲、母亲、甚至是狗狗的生日。并在这些日子送上祝福。这是我作为一名合格的客户经理应该做的。我也做得很好很好。

见识到各种各样的生日，或高级隆重或普通简单，再也没有一次生日让我有想过生日的冲动。

单位每年在员工生日当天都会送上鲜花和蛋糕，当然也会有职业的微笑。原来生日可以这样过，我自上班开始就知道。

04

我是一个凉薄的人，我不想别人欠我，当然也不想我欠别人。自幼跟着爷爷奶奶长大，那个年纪的人从饥荒年代度过，孩子饿不死就算好了，怎么还可能过生日。甚至我生日是哪天他们也不一定记得。如果不是上学要填档案，我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的生日。生日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是普通的一天，无论星期几……

后来我恋爱结婚，我的爱人也是和我一样凉薄务实的人。生不生日从来不会记得。甚至结婚纪念日是哪天也不那么重要。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我们的钱越来越多，房子越住越大。我们并不是过不起一个生日，也不是包不起一次策划，只是我不提，他不说，每个人都在忙，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谁都不在意。

直到我怀了孕，生下了儿子。看着那个可爱的小人儿，软软的、糯糯的。我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想让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可是，什么是幸福呢？

大大的房子？

成山的玩具？

无数的钱？

我想不出来。

因为我从来不懂得幸福的意义。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感受过幸福。

让我回想我这一生，什么日子最幸福。是结婚吗？是买房吗？是晋升成功吗？

都不是……

说来可笑，我觉得最幸福的一天居然是别人的生日。居然是那个吃着不记得味道，也不知道生熟的面条的别人的生日。那个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渴望过生日的生日。

我终于知道我想给儿子什么样的幸福了。

我想给他一个可以肆意的生日。

一个可以用一生回忆都仍觉得幸福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