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北方的年从腊月二十就开始了，童年的我每天都兴致勃勃。糊墙、洗被、杀公鸡、蒸馒头、贴年画、切酸菜、烀肉……家里每天都在为过年做准备工作。

父亲把浆糊抹在报纸上，哥哥们抢着把报纸递给母亲，母亲站在凳子上糊墙，还用笤帚扫平报纸，一切都配合得那么井然有序。母亲会把所有的棉被都拆开，洗里儿和面儿，然后晾到外面的晾衣绳上，要好几天才能干，父亲会配合母亲抻被、叠起，第二天就可以缝上了。杀公鸡就更有意思了，一般都是放在二十七那天，虽然有点舍不得，但那是过年的一道菜，我连把腿都不敢，只能趴门缝看，哥哥把腿，母亲烧热水准备给鸡褪毛，父亲边杀鸡边说：“今年一道菜，来年再回来。”蒸馒头是在二十八那天，头一天晚上母亲就和好了一大盆面，放在热炕头盖上棉被发酵，第二天一掀盖帘，丝丝缕缕的，有点酸的味道，然后醒面、揉面、做成面团，我是烧火的丫头，看着母亲把白白的面团摆在锅里，我又猛添了几口柴禾，二十分钟后，一锅咧着嘴笑的大馒头就出锅了，我会迫不及待地说：“掰一个尝尝！”父亲边掰馒头边说：“老姑娘就是嘴急。”二十九那天烀肉，我们哥三个谁也不出去玩了，看着母亲把一块块五花肉扔进锅里，又放上大料，等锅开了放进一团团的细酸菜，香气不一会儿就喷进了鼻子里，晚上就能吃到新出锅的五花肉和里脊肉了，美美地啃着大骨头，心里就两个字“满足”。三十那天父亲守着一大桌子菜和他心爱的家人，端起酒杯说：“你们几个都要好好念书，我砸锅卖铁也要供！”

那时候过年真有盼望，每天都有美好的事情发生。现在过年能吃到的东西平时也一样能吃到，所以过年就显得不那么重要。小时候数着日子盼过年，不知道是过年能吃到平时吃不着的东西，还是因为那时是个孩子，孩子的心是很容易满足的。今年过年我是在母亲家过的，她已经很老了，干不动了，我和两个嫂子炒菜。初六那天，家里请客人，两位叔叔和四位舅舅坐一桌，他们高兴地讨论着现在玉米价格高，种地都收入了很多。我忽然心里一酸，他们的同辈人、种地能手—我的父亲不在了，而且是在我十五岁那年就离开了人世。这么多年，我的心里有时会空落落的，那是年少摸爬滚打留下的痕迹，那是对已逝父亲的惋惜—他连坐在桌前喝杯酒憧憬一下年景都做不到了，他的女儿心里也很难感受到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