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身世之谜
我不知道用这几个字形容我们的爱情是否合适？但我才疏学浅，实在不知道如何表述我这段爱情。一想到爱情时，我想到的就是《廊桥遗梦》的故事。每次读这本书我都哭得比主人翁还伤心。那几句经典台词一直在我心中鼓荡：
“我要向你走去，你向我走来已经很久了。虽然我们相会前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
“我今天才知道，我之所以漂泊就是在向你靠近……”
这些经典台词，让我哭得稀里哗啦。他们两个这么老了，还出轨，四天的缠绵换来后半生的绵绵思念，够惊世骇俗的。但像我这样，嫁给了自己的哥哥，这算不算惊世骇俗的婚姻？
我们的故事要从很早以前开始讲起。从我刚记事起，村里就有些婆娘们暗地里“审问”我：“你妈妈疼（就是疼比的意思）你不？”
我一脸懵逼，我是妈妈的亲生女儿，能不疼我吗？刚开始我还兴奋地回答：“疼，怎么不疼呢？”后来问的人多了，我很烦，就告诉了妈妈。妈妈一听脸色难看，生气地说：“谁要再问你这件事情，你就骂她。”
我小胆，不敢骂，我妈妈就去人家门口，跳着脚，拍着巴掌骂。但妈妈的撒泼打滚不能震慑住人，只能算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谁也不会当真。人们都轻视她。
因为我妈妈是一个侏儒。
我妈妈只有一米二高，我九岁时就和她一样高了。学初中《生理卫生》课时，课本上说侏儒没有生育能力，但奇怪的是我妈妈竟然生下一个哥哥，还有我。我们都长得相貌堂堂，身高体重都很标准。后来传闻多了，我才知道，原来哥哥是她亲生的，而我却是她抱养的。而且，我的亲生父母不是别人，还是离我家住的不远的一个邻居。他家姓李，我家姓杜。我们两家基本不来往。
当得知我身世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切。关于“你爸妈疼不疼你”这个话题，也迎刃而解了。邻居们都以看热闹的心情看待我们，不光看我家的笑话，也看“那家”——我亲生父母家的笑话。我不知道我亲生父母做何感想？但我却是伤心绝望地难受。看看我现在的家吧，妈妈是一个侏儒，爸爸是一个窝囊废，只有哥哥长得还算人模狗样。村里谁都能捏我们一把。就是夜里光顾的贼，到我家都像闲庭散步，把猪和羊抱上车就走。即使当着爸爸的面，他们都不忌讳。我身材枯瘦，样貌平凡的爸爸，天生是一只软柿子，每天流着清鼻涕，驼着背，弯着腰，常年咳嗽着。他有哮喘病和肺结核，但我们没有钱给他看。
家里穷得叮当响，小时候吃不饱饭，家徒四壁不说，还被村里人笑话。他们说我哥哥是爸爸在外偷情，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说我是亲生父母丢弃的弃儿。总之，我和哥哥都是村里的耻辱和笑料。
我恨亲生父母把我送给这样的人家。我不止一次站在院墙顶上，遥看他们的家。他们家里有三个女孩，一个男孩。他们都长着和我相似的眉眼和脸庞，穿得很体面整洁，生活很幸福。他们家里没有乱堆放的柴禾，院子里没有肮脏的鸡屎。他们住在大房子里，都背着书包快乐地上学。听说，大哥大姐学习很好，有希望考上大学，过上好日子。
而我却每天破衣烂衫，三餐不保，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妈妈还不让我去上学。我们屋里只有一张像样的床，这是爸妈结婚时奶奶做的。我和哥哥小时候睡在门板搭起来的床上。床上没有褥子，只有一床单薄的被子。夜里天冷，我们身上压上沉重的麻袋和硬邦邦的口袋。身下铺着厚厚的树叶，一翻身“哗啦哗啦”响。我家里又脏又乱，院子里被猪和鸡拉得到处是粪便和猪尿。屋里只有一张吃饭桌子，四把小板凳，一张父母的木头床，我和哥哥的门板床。屋子两面透风，窗户上安玻璃的地方封着塑料布。冬天一堆白菜，秋天一堆地瓜，这就是我们一年的口粮。爸爸的哮喘病，妈妈的白内障，他们断断续续买药，永远没有钱好好治疗。
但我年少无知，一心想上学。并不是我多么天资聪慧，而是觉得“那家”孩子都能上学，而我却没有机会上学，这太不公平了！如果我是生活在“那家”，也一定能上学，为什么要丢弃我？如果不能上学，我连走出大山的可能性都失去了，我要让“那家”人后悔丢弃我。这是我最不甘心的。
我去找妈妈，请求让我上学。妈妈找了一堆借口不让上。她说：“家里没钱供你们两个学费书费;女孩子上学没用，还不是要嫁人？咱家族里的孩子都笨，你考不上大学，上学浪费钱……”
她还没唠叨完，我的眼泪就像泛滥的小河，决堤了。凭什么“那家”的孩子能上学，而我却不能？如果我不能上学，那我被丢弃后混得太惨了！本来被人丢弃心里就难受，还剥夺我上学的权利？还不如让我死呢！
第一次，九岁的我要挟妈妈：“如果你不让我上学，那……我就走啦！再不回来啦！”
妈妈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问：“你去哪里？”
我狠狠心说：“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她能生我，就要能养我！”
妈妈又惊又怕，仿佛下一刻我就会跑了似的。她口气迟疑地说：“我给你爸爸商量商量。”因为我的身世，家里人隐藏得很深，大家都讳莫如深。
那天的晚饭依然是能照见人影的稀玉米粥汤，还有干的扎嘴的地瓜煎饼。菜还是没放油花，难以下咽。昏暗的煤油灯下，爸爸妈妈的脸在昏黄的灯影里明明暗暗。他们沉默地吃着粗糙的饭食。我郁闷地想着：“那家”每天吃什么？我想，一定比我吃得好。如果是那样，我更不能失去上学的机会！我不能活成人下人！我至少不能活得比“那家”的孩子差！
我郁闷地想哭，一顿饭几乎没吃东西。我为自己的身世难过。我非常想上学。虽然也许我根本考不上大学，但我却有一个赌气的心愿：我要让“那家”人后悔丢了我！我其实很优秀。如果现在不优秀，那是因为家里没有给我提供变优秀的机会。
我草草吃了几口就出去了。心里堵得像塞满棉花。我要给妈妈提供机会，和爸爸商量关于我上学的事。但我却躲在门外偷听。那时我哥哥也坐在饭桌上。他傻乎乎的，猪一样就知道吃，稀饭喝了一碗又一碗。我从心里鄙视他。
他们果然开始商量了。妈妈低声说：“妮子要上学，咱家又没钱……”
爸爸说：“野心不小！上什么学？家里盛不下她啦？”
我的心脏狠狠一沉：这是不同意了？背着我，他们就这样轻蔑地讨论我？如同品评一件商品，说我没有价值。我的眼泪哗哗流下来，伤心地想：既然我生来被人抛弃，注定四处流浪，不如我从此永生流浪！如果我走了，就忘了自己还有故乡。永不回头！
就在我偷偷地伤心悲啼时，哥哥大声说：“凭什么不给妹妹上学？没钱？没钱，我可以不上！让妹妹上。她比我聪明！”
我想，我对哥哥的爱就是从这句话开始的。想起哥哥平日对我的关心和疼爱，我再也止不住心酸和感激。我在门外忍着哭啼，悲伤地几乎晕过去。
最后，爸爸妈妈屈服了。妈妈伤心地说：“唉，给别人家养孩子，值得吗？”
我爸爸和哥哥都生气地凶她：“说什么混话？莫让妮子听去了！”
传言终于得到证实，我绝望地意识到，我果然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啊。这事就连大我两岁的哥哥都知道啊，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想想我的身世多可怜啊！“那家”人心真狠啊！他们有四个孩子，为何就多嫌我一个？
我知道农村人几乎都重男轻女。我是他家第四个女孩，计划生育抓得紧，为了生个男孩，他们就把我送给爸爸了？但爸爸这么窝囊，家里条件这么不堪，为啥把我舍给这样差的家庭？如果把我送给有钱人家，我怎么会受这么多苦？
我恨“那家”人！我想等我有合适的机会，我会拿刀架在那男人，还有那女人的脖子上，问问他们：“不想养我，为何生我啊？要送人，为何送给这样的人家？”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心酸，捂着嘴跑出大门，跑到小河边。河里的水正涨潮，汹涌澎湃的波浪滔天，仿佛下一刻就吞没我小小的身体。真的，虽然我只有九岁，但我已经想到了自杀。如果死能让我心里痛快，我愿意以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出生的错误。“即生瑜，何生亮？”周瑜临死时逼问命运，既然已经生了周瑜，为何又生诸葛亮？我也想逼问命运：“不要我，为什么要生我？”
那一刻，我真的想死。我脱下磨脚的破凉鞋，跌跌撞撞进了河里。水位从脚脖子，没到腰部，滔天的巨浪击打着我小小的身子，我的脑海里，视野里，都是浑浊的巨浪。我的腿在打颤，身子在摇晃，巨大的冲击力推搡着我的身子。我想，只要我抬抬脚，下一刻我就永远不再受苦了。我流着眼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已经头晕目眩了。
“啊，你干什么？”
我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子向水中扑来。我想最后看一眼这个无情的世界，但都来不及了。一个巨浪打来，我来不及惊叫一声，就随着滚滚的水流向下游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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