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少年初长成

嗨，少年，欢迎来到12岁，祝你12岁生日快乐，阳光满满。

与以往相比，这个生日实在来得有些仓促。我们一方面在黑与白的葬礼上送走年迈的老一代，体悟死之无常；一方面在这火红与深绿的七月迎接你来到这世间的第一个小驿站，拥抱生之喜悦。悲伤与欢愉，告别与迎接，覆灭与重生，绵延与更迭，就这样，在你的这个生日里完成了交接。我不知道，参加葬礼的你内心是否有些许的感喟。

应该是有的吧，因为在葬礼上，我不经意看到，当你目睹了那具你并不熟悉的遗体被推入焚化炉时，你红了眼圈，转过头去，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虽然从私人情感上，你可能并未体验过血浓于水的祖孙情，从未有过绕欢膝下的陪伴时光。然而，在那一刻，生命的衰败与死亡的不可抗还是扰动了你，使你悲戚、落泪。

我不知道，这样的一种意料之外的特殊礼物是否会被你接纳，它不同于以往的甜蜜温馨，没有蛋糕烛光的温情脉脉，没有巧克力的细腻柔软。有的，是冰冷，是黑暗，是告别。

人们都说，经历是一笔财富，孩子，我想在经历了这次的死亡与告别后，大概你会慢慢让那颗从小就埋下的关于死亡的种子发芽，你对生死也会逐渐形成自己的认识。人的一生，就是一个不断面对衰老和丧失的过程，人生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告别。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对抗死亡与丧失的焦虑和恐惧。面对死亡，无忧无惧，坦然从容者，非圣即贤，屈指可数。作为你的母亲，我也会时时陷入到死亡的焦虑与恐惧中，惶惶然，而惴惴不安。所以，既然你注定要在此刻与这个功课相遇，那么，就去接触吧，了解吧，感受吧。随时迎接生命中出现的任何一个功课，并学会优雅得体的去面对它，处理它，是我的，也是你的，使命。让我们一起努力。

隐约还记得去年为你过生日的场景，怎么一回头的功夫，就又到了下一个呢。这一年的时间，太短太短，短到我还来不及刻下你节节长高的个头，来不及为你留下几张精彩的纪念照，来不及记录下你成长中的春夏秋冬，来不及去细数那些你顽劣我发脾气的时刻，就那么呼啦啦一下，你就由一个孩童忽然蜕变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

呵，少年，没错，站在我眼前的分明就是一个少年的样子。虽然还有些稚气，偶尔还会撒娇，哭鼻子，但逐渐宽厚的骨架，与我并高的个头，眉眼中渐渐透出的独立与主见，遇事时和我商量解决的口吻，为自己争取权利时对我的游说，一个人在家时的安静从容，都在坚定无疑的宣告着一件事：家有少年初长成。

孩子，你知道吗，随着你的成长，我会渐渐产生一种手中权利被夺走的危机感，会有种被疏远的抛弃感。我不再是儿时你眼中那个神一样的存在，那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妈妈，那棵你时时需要依靠的大树。你的躯体越来越有力量，它可以带你走向更远的地方；你的头脑越来越有智慧，它可以帮你更好的做出判断；你的眼界越来越开阔，它容纳了许多我不熟悉的风景；你身边的人同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能提供给你更多的共同话题和爱好。这一切，都在无声的提醒着我：你，长大了。

长大了的你会准确无误的指出我的缺点，戳中我的软肋，让我悚然一惊，不得不忍痛面对并承认自己的不足，不得不在情绪失控后学会向你道歉。

长大了的你学会了在我情绪不佳时，会询问我身体是否到了特殊期，从而对我的坏脾气给予宽容。

长大了的你也开始学会了为自己的毕业升学，考入名校做努力。一套一套的卷子刷过去，一首一首的诗词背过去，一个一个单词、短语全部装入大脑。虽然有些抱怨，偶尔懈怠，但你终归会体谅我的不易，愿意为了降低那不菲的学费而去努力，最终用骄人的成绩来慰藉我们一路的辛苦与奋斗。

长大了的你不再对我一味顺从，从推荐的书籍到电影，从头发的造型到衣服的选择，从一日三餐的准备到口味的倾向，你都越来越多的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容不得我忽视。你会偷偷阅读我禁止的网络小说，会拒绝穿我为你挑选的服装，会开始花时间对着镜子端详自己，做出一些帅气的动作。

第一次做一个12岁孩子的母亲，我只能且行且摸索，在喜忧交集，进进退退中一路摸爬滚打。记得有次和你聊天时，你问：如果我的青春期遇到了你的更年期，那会怎么样？当时走在一旁的我搂住你的肩膀，轻轻的说：如果到那时，你进一点，我退一些，偶尔，你试试当妈妈，我试试当孩子，就OK了。身边的你听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还有一次，你与我闲聊时提到：人家说三岁一个代沟，我们差了这么多岁，那得有多少代沟啊？我想了想，回答你说：那么就需要你有时走慢点，等等我，我呢，尽量走快点，追上你。

是啊，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必然会愈来愈大，我将会越来越多的看到你留给我的背影，直到有一天，它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想用充沛丰盈的爱给你一幅无坚不摧的铠甲，让你在未来的岁月中可以去应对所有不期而遇的风雨。我也想用足够的智慧去修炼自己，以便在未来的陪伴中能适时的离开、得体的退出，让你拥有自己的天空，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12年的陪伴，我们都在成长，互为彼此的镜子，既映照别人，也反射自己。无数次，我在向你提出要求时，都会问自己：那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缓解自己的焦虑，还是真正是为了发展你，让你更自由。原谅我不能每次都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很多时候，我依然会深陷在自己的漩涡中。但请你相信，我一直在努力，正如我对你的期望一样，永远不放弃努力，做一个努力的人。努力去爱，努力去原谅，努力去善良，努力去面对，努力去接纳，努力让自己的这一生少些遗憾。

有信仰的人说，孩子是上帝赐给父母的礼物。成长12年，我更愿意相信你是上天派来渡我的，让我成为更好的那一个自己，然后再成为更好的父母。

少年，谢谢你！再次祝你12岁快乐！

              （写于六六12岁生日，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