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命运多舛。
50年代初，国民党从大陆溃败退居台湾，制造了惨绝人寰的“抓丁”事件，一夜之间铜钵村几乎所有青壮男子都被抓到台湾，外公从此与他的妻儿远隔着台湾海峡天各一方，那年母亲只有4岁，而等到父女重逢已是整整40年后，母亲已经历了夫丧、儿病的巨大苦痛。
弟弟在3岁时发高烧住院治疗，终因几次高热抽搐之后大脑受到不可逆的永久性的伤害，无法恢复到正常人的智力水平。或许是弟弟生病的打击，或许是长期的积劳成疾，父亲终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这一年，母亲38岁！
生存的忧虑与重压磨去了母亲的温情与柔韧，在年少的我们心中母亲是粗粝严肃的。但其实在母亲的内心深处一直不乏温柔细腻的一面。她常常会在我们猝不及防时带给我们心灵的震动，留下了温情脉脉的时光记忆。
父亲去世时，留下我们兄弟姐妹6个，最小的弟弟4岁，有5个还在上学，使本来徘徊在温饱线上的一家人更是雪上加霜。既便这样，母亲一如既往地供我们读书，我到现在也不清楚，在那个知识无用论，“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的年代，是什么支撑着母亲让我们接受完整的学校教育，母亲这一生说过的最豪言壮语的话就是：“你们都给我读书，你们有本事读到哪里，我做牛做马也会供你们。”
但我终究还是未能如母亲所愿，高考前的体检我被查出感柒了肺结核，虽是初期，但足以让我万念倶灰。想来那个时候又一次让母亲操碎了心，母亲是多么担心我的身体，虽然父亲去世不是由于肺结核，但他也曾经感柒过肺结核，这总是给母亲留下阴影的。那一阶段在生活的磨砺下变得坚硬的母亲温柔极了，在那强作欢悦的忧郁生活中，母亲竭尽全力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病是怎么好的我已没有任何印象，留在记忆中的只有母亲半夜的米粥，凌晨的蛋羹。靠打零工的母亲，度过了那忙碌的为生存而奔波的喧嚣白天，已是疲惫不堪，还要在午夜准时为我煮上一碗白米粥，在凌晨为我调上一碗蛋羹。仅仅因为老辈人告诉过她：“午时和卯时吃这两种东西，肺结核病就会很快好起来”。
不知是由于母亲的苦心起作用，还是年轻的生命终究是有活力的。总之，我的病不知不觉就好了，终于可以再次回到学校了。记得一个寒冷的冬日，起得迟了，我顾不上吃早餐就赶到学校。母亲唯恐生病初愈的我受影响，竟然将热腾腾的早餐送到了我的手里。那可是母亲第一次来到我的学校！我不知道，目不识丁的母亲是如何在寒风凛冽中，通过笨拙的一遍遍询问，找到学校，找到年段，找到班级的。我只记得，当值日老师将我叫出教室时，我看到了我的母亲，缩着脖子，跺着脚，胸前紧紧抱着便当，怯生生地站在走廊的尽头，但脸上的微笑是骄傲的，自得的。她该是多么得意凭一已之力找到我呀。
参加工作后，晚上朋友或单位偶有应酬，无论我多迟回家，母亲总是会孤坐着，边看电视边等着我。这总是让我很烦的，年轻时的我可不认为家人深夜的等待是一种幸福，而是觉得是一种牵绊与负担，也总是生气地叫她以后不用等。甚至我已结婚，但母亲深夜的守候依然不改，大有奉陪到底的意思了，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但却没有因此改变我夜猫子的习性。直至有一天，当我带着一身的冷气和酒气进入厅门，扑入眼帘的是，大厅里的电视正表演着喧嚣的闹剧，而年迈的母亲白发苍苍，佝偻着腰，坐在背椅上已进入梦乡，嘴角的口水都流了出来了，许是太冷了，母亲在睡梦中也不安稳，两只手互叉着抱在胸前，皱着眉头。我轻轻唤醒母亲，母亲抬头一看我回来，如释重负，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一瞬那，我忽然醒悟，母亲每晚如磐石样固守，蒲苇般柔韧那样等着我回家，是因为她始终无法放下牵挂儿女的心，虽然事实上她的等待并不会改变我的任何境遇，但这又何妨呢？夜深了，鸟儿就要归巢了，只有儿女安全地回家，母亲才能安心地进入她的梦乡。即使鸟儿自由翱翔天空，放飞心灵，放荡行骸，也总有倦鸟归巢的时候。当我体会了母亲的苦心后，我就有所收敛了，时间一晚，就好象有一种声音在催促着我，使我早一点回家。想想，母亲没有受过教育，可她深谙老子的无为而治啊，让你良心发现，自觉惭愧，她用她的行动默默地监督着我，让我不敢太放肆。
母亲晚年已腿脚不便，但每到我下班的时刻，在长长的巷子尽头我总会看到母亲的身影，但只要我在她的视线里出现，她马上转身走回家装成没有看到我，她一直是羞于外露自已情感的人，不想让我看到她殷切盼望焦灼的目光吧。母亲以为我没有发现她在等我呢，其实，我都看到了，很多次，母亲的视线就是穿过那长长的巷子凝望着我出现的身影，但我的视线也很少与母亲凝望的眼光交汇，甚至我在想，如果我与她的目光交汇，我也羞涩母亲深情的眼光。记得龙应台说过：“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还好，这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每天还是会出现在母亲的视线里。也许，母亲经历了太多的无常，她已无力去承担生活中的任何意外，对于她最安慰的一件事莫过于，早上挥手说“再见”的人，晚上又平安地回来，这就是她最幸福的事。
#新中式宠妈艺术#妈妈那些融化你的瞬间
母亲这辈子承受了太多的苦难，许多深重的苦难，由于她的知识水平，由于她的粗粝，她并没有深刻地觉悟到。但其实在她内心的深处也有细腻温暖的柔情。生命是脆弱的，也是柔韧的。母亲以她一贯的坚强走到了今天已过古稀之年，我们唯愿上苍保佑母亲健康长寿，安度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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