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离开,有很多时没有过个像样的年了。偶尔做个把小时候常吃的年夜菜,跟女儿一起吃,跟她说,这是爸爸小时候最爱吃的年夜菜,多吃点,小屁孩刚开始还吃一两个,一来多几回了,直接推放一边,也全然吃不出小时候那个年的味道。
如果要建一个词来形容我的年味,它有陈俗的情感色彩,又富有蟹黄一样的糕脂年香,那一定是,年黄,这个词。
我的年影像,像是记录在黄历本上的片段,老人像是在院子里拾东西;我的老人,更多的是我妈,烦琐碎事,都她一双手。
很多时日里,院子也不大,但总有她忙不完的活等着她。妈妈在院子里的一幅幅画面,就像是她这一生的缩影,一会儿蹲在地面捡木块,一会儿弓着身子抱柴火,一会儿腰酸背痛,扶竹帚艰难直立……
我家小时候的院子围着竹晒台,木瓦猪舍,一边是木条桥穿的院门,一边是插树条围就的菜园,菜园虽小,不成规则,围着一小塘甜玉米,边上酸茄,辣椒,苦麻菜……一样样也随便乱散种点,一年四季,也能长出青青的菜来。这是我妈跟人交谈时爱说的话。好长势的瓜藤,摇身翻过木栅,把菜园铺上了瓦舍和晒台。妈妈站在猪舍檐里折瓜叶,——刚长的小南瓜不多,离她最近,她就是舍不得摘吃。
有一天她说,刚结的南瓜仔又不见了,是哪个馋嘴婆娘,那么小的瓜,摘去塞她……
这是一句粗话,我们小时候听这话,就知道偷我家菜园的人,是多么可恶!
老家因为常有这种见不得人的邻里小事发身,有段时间我家养起了小黄,小黄是刚买进来的一条狗。
在农村,家里养有小黄,是小时候最好的伙伴,每天都追着出门,追着迎接回来,从不觉得放学、和收牛回家的山路有多远。
但有时候也不得,可恶的人会毒死狗。烦事恼事,真让我妈妈这辈子操了不少心。
凡事收尽,年终也将至了。年俗是赶一趟街(gāi),备些香料,和年货;一些大料八角,花椒,辣椒,陈皮,平时就东一点西一点捡足备好了,赶街也就是填补些草果、香叶、茴香什么的,外添加点米酒,和一些旧俗旧事用品,然后就可以翻日子汤年猪了。
当年的猪汤得怎么样,不仅可以立即改善时下家里的菜色伙食,还为来年的生活节奏,增锦添彩。我们小时候家里贫穷,一头年猪腊肉顶到来年管田薅秧薅玉米,接下去的日子肉不多见了,一日三餐净是野菜,素菜,干菜,轮番上阵一连好几个月,直至来年汤年猪,家里几乎见不到荤菜,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夹一小块猪油放野菜里煮,都能感觉是肉香。
说到菜色,汤年猪每年必做的,除了腊肉和腊肠,另外就是榨骨了。如果可以把办腊肉腊肠称作是年俗菜中的盛装大菜,那辣骨也算得上是习俗菜中的小吃了吧。
年猪汤过,请完亲戚老少吃过饭,我妈就开始忙制腊肉了。大块肉下锅,抹(mā)好;精肉,切好,我们找来盖子,十来岁的我们也学会了灌制腊肠;我妈去做榨骨,猪骨跺好,干辣椒散草果香叶大料炒香脆,家里的石臼很重,我们都一起跑过来,撑着脚跟着出力冲。我妈把猪骨、辣椒碎、和各种自制大料……拌好,办成团,装入陶土罐,最后倒上米酒,密封好,一天的劳作,接下来就是等待了……到了来年开耕劳作,每天舀上一小酌来炒,特别是拌着田边抓来的水芹野菜,炒上一小碗,包一碗芭蕉叶饭到田地里做午餐,剩下碗里的,盖在桌子上,那是我们小时候的午餐。我们边去玩,边跑回来抓吃,抓点在手里跑出去,细细的嚼,那种辣香纯溺,现在想来都能让满屋染上飘香,直窜口水,让时光如蜜。虽然过年有酿豆腐香,粽子香,腊肉腊肠香等,但这榨骨的香,比这年夜饭菜的香,陪伴我们更持久,更长远,它不仅在我们小时候的午餐里,回味绵长,还在我们寄宿校园的饭盒里,留下颇多读书的记忆,周末回家我们会炒上一小瓶带回学校里吃上几天,这辣骨的记忆里,有刻苦,也有永远的妈妈,和艰辛。至今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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