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今天还是学习周振甫先生的《诗词例话》,翻到哪里看哪里,今天是写作篇中的《诗中议论》。
其中,关于议论是否着色相,说一说自己的感受。未必准确,欢迎诗友们指正。
一、王安石引起争议
周振甫先生引用了方回《瀛奎律髓》的一段话:
王安石《登大茅山顶》:“
一峰高出众山巅,疑隔尘沙道里千。俯视云烟来不极,仰攀萝茑去无前。
人间已换嘉平帝,地下谁通勾曲天 。陈迹是非今草莽,纷纷流俗尚师仙。
纪昀批:“二冯称此诗为史断 ,太刻。必不容着议论,则唐人犯此者多矣。宋人以议论为诗,渐流粗犷,故冯氏有史论之讥。然古人亦不废议论,但不着色相耳。此诗纯以指点出之,尚不至于史论。”(方回《瀛奎律髓》卷一)
这首诗前四句写景。后四句议论。
人间已换嘉平帝,地下谁通勾曲天 。秦始皇(嘉平帝)迷信神仙,最后还不是一死?大茅山(茅山本名勾曲山)里那个通天的洞府,又有谁找到过呢?
陈迹是非今草莽,纷纷流俗尚师仙。古人的传说都已为陈迹,但是现在还是有人迷信学道求仙。
周振甫先生先生赞成纪晓岚的说法:
在诗里发议论,冯班称为史论,认为不是诗,纪昀认为还是诗,因为它“不着色相”,不把意思说出来,其实就是把意思说出来,也和史论不同,像上举的例子,还是诗,不是史论。
《钝吟杂录》作者冯班批评王安石的这首诗议论太多。纪昀(纪晓岚)不以为然,认为王安石的这首诗不做色相,还是诗。
不过,老街自己倒觉得,“陈迹是非今草莽,纷纷流俗尚师仙”是明显的反讽,不能说不着色相。
二、不着色相的议论
周先生引用了阮阅《诗话总龟》卷十五的一段话:
临潼《朝元阁》诗虽多,唯陈文思二韵首出,曰:“朝元高阁迥,秋毫无隐情。浮云忽一蔽,不见渔阳城。”
这首诗不了解背景的话,完全是写景。其实背后还是有议论的。后二句可以和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对比一下: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宋人陈尧佐《朝元阁》诗,讽刺唐明皇当年励精图治时,明察秋毫,佞臣不能欺骗他。但是晚年追求享乐,昏庸腐朽,于是受到蒙蔽酿成安史之乱。
这首诗我感觉是真正“不着色相”。
至于李白的这首诗,读到最后一句:长安不见使人愁。则“着色相”了。再回头看看王安石《登大茅山顶》,后面四句当然也“着色相”了。
所以,我暂时不太赞同周振甫先生关于是否“着色相”的判断。
诗常说比兴,词讲究寄托,《朝元阁》这首诗就是比兴与寄托,可以称得上“不着色相”。
三、杜甫的议论
稍加注意的话,会发现王安石的《登大茅山顶》,章法布局很像杜甫的《蜀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前四句写景,后四句议论。
王安石的《登大茅山顶》后四句是反讽,杜甫的后四句正面表述。其含义都非常显露,所以我认为都“着色相”。
周振甫先生,引用沈德潜《说诗晬语》,列举了不少含有议论的杜甫名作:
人谓诗主性情,不主议论,似也而亦不尽然。试思二雅中何处无议论。杜老古诗中,《奉先咏怀》《北征》《八哀》诸作,近体中《蜀相》《咏怀》《诸葛》诸作,纯乎议论。但议论须带情韵以行,勿近伧父面目耳。戎昱《和蕃》云:“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亦议论之佳者。(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
诗中的议论,应该“带情韵以行”,这样才有诗意。这个情韵,和是否着色相,又是不同的角度了。又如《咏怀古迹五首》中写诸葛亮的这首: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坚军务劳。
这首诗除了第二句,都是议论。和《蜀相》一样,明显是“带情韵以行”的作品。
结束语
我以为,诗中的议论其实也是情语的一部分。独特的议论都是诗人真实的性情反应。
至于是否着色相,就看表达方式了。
不过,优秀的诗作,议论太多很不好把握。太多、或者明显的议论,往往会破坏整首诗的情韵。更多地用形象来婉转地表达,会更有诗意一些。
但是讽喻太隐晦,读者往往又看不懂。这个度,对于诗人来说很见功力。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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