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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蚂蚁用自己兜里仅剩的一点钱，给那个那个老女人买了身新衣服，又让她去大众浴室洗了澡，买了些好吃的，来到公园的角落里，让她吃了。那个老女人吃着吃着，眼泪就流下来了，说：“孩子哪，这阵子拖累你了，从今个儿起你就不用管我啦，我在这个世上也没啥念想了，你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再报吧。”说着，跪下身子，要给他磕头。他急忙拉住她，问：“大姨，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啥打算啊？坏人也遭报应了，我到那边跟老头和儿子也有交代了。我也不想瞒你，我寻思一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跟他们爷俩见面去——孩子，你别劝我，一会儿你赶紧走吧，别让人瞅见你跟我一块，拖累你。”蚂蚁想了一下，问：“大姨，你真不想活了吗？”“不活了。你也别劝我，我这辈子太苦了，要不是为了给儿子报仇，我早不活着了。走吧，快走吧。”
蚂蚁沉思了一会儿，说：“大姨，我帮你吧。”
“啥？你帮我？”老女人吓了一跳，“孩子，你说啥傻话？临了临了我咋能还给你找麻烦呢？你快走吧。”
“大姨，我帮你吧。”
“你帮我？”老女人看他说的诚恳，犹豫了：“我这两天也琢磨，怕整不好，遭二遍罪呢，你要帮我，能痛快点，少遭点罪。不过，孩子，不会让吃官司吗？”
“没事，大姨，我帮你！”
“好吧。完事了你赶快走，谁问你都说没见过我。”说着，她整了整衣裳，闭上了眼睛，说：“来吧，孩子。”
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刀子，觉得喉咙干得很，手里全是汗。此刻，天早已经黑了，这里很偏僻，除了远处路灯传来的微光，再就天上那轮弯月洒下的清辉，可是他还是觉得亮得怕人，对面那张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每一块老年斑、甚至每一个汗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想了一下，绕到了她身后，伸手摸向她细痩的脖子，明显能感到她的紧张，浑身都像秋风里的树叶一样抖个不停。他感到一阵眩晕，两手发麻，赶紧停了一下，深呼一口气，开始摸老女人的颈动脉。她的皮肤像鸡皮一样松弛，又湿又冷，摸了半天也没找到颈动脉的位置。他回想了一下以往在电影电视剧里割喉的画面，狠下心一刀割下去。不知道是因为他手抖的厉害，还是根本没找对地方，虽然出血了，但是肯定没割到动脉和气管。老女人突然争扎起来，低低地说道：“孩子，不行算了，大姨不想死了，我想活……”他顾不上自己脸上的泪水，死命地摁住她，一边说：“大姨，忍忍，忍忍就好了……”一边狠命地一遍一遍割下去，终于，他感到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从老女人的脖子上喷射出来，溅了他一脸一身，老女人说了一半的“我想活……”被嘴里不断涌出的血沫淹没了，抽搐了两下，终于一动不动了。
世界是真的安静下来了。
他感到大脑里的什么东西崩垮了，另一种东西不可抑制地奔涌出来，最终化为一种陌生的声音从嘴里冲了出去：
“杀人了！杀人了！”
老肖沉默良久，用干涩的声音问我：“那啥，蚂蚁真的给人家偿命了？太不值了！”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虽然我们都替蚂蚁亏得慌，可是他本人似乎不那么觉得。听说，除了交待杀人经过，他什么也不说，问急眼了，就一句话：“判我死刑吧。”他这种死不悔改的态度激怒了媒体，那阵子这个城市里的所有报纸和电视节目都在连续报道这件事，对于这种残杀一个无辜的拾荒老人的行为一律表示了强烈愤慨，许多专家学者分析这种残忍行为背后的道德沦丧，并把它和网上的虐猫事件联系起来，对于现在年轻人由于心里空虚而以残害生命为乐的现象既愤慨又痛心。许多爱心团体还发起了关爱拾荒流浪人群的慈善行动，不少有良知的企业也纷纷加入进来，赞助钱物……在这种舆论氛围，真有种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态势。
蚂蚁的父亲就是在这种“世人皆欲杀”的声浪出现来到这个城市的。他的个子不高，面色白皙，样貌清瘦，温文尔雅，他们父子俩是如此相像，从他的身上可以看见蚂蚁如果顺利老去后样子。这个乡镇中学校长吓坏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卷入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成为了人民公敌。他絮絮地和我说，马义打小时候起就学习好，听话，善良，八岁那年家里小猫死了，他还哭了半天，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他和人发生争执过，怎么可能杀人？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听到消息，他妈一下子就病倒了，三代独苗啊……我不知道他和多少人这么说过，反正不久他就上了电视，茫然失措地说着那些话，向不知道在哪里的受害者家属道歉，恳求他们的原谅。可是在当时的舆论氛围下，他的话不仅没有得到大家的同情，反倒激起了更多的反感。有教育专家就说了，孩子犯了这么大的错，当父母的不但不反思自己教育上的失误，反倒想尽办法替孩子辩护，或许正是这种中国式的教育方式，才是出现如此自私、残忍孩子的深层次原因。
和他父亲一起四处奔走的，还有他的女朋友。这个女孩子一直还爱着他，相信他不是个坏人，不顾家里人的阻拦，多次要去看守所探望他。可是都失望而归，里面传出的话是:“谁也不见。”
一个专家的话提醒了马义的父亲，给事情带来了转机，他说，像马义这样的人，往往精神上有问题，从此，马义的辩护律师开始往这方向辩护，要求对马义做精神状态鉴定。那年中国发生的大事太多了，先是传递火炬时闹了许多不开心，后来又是汶川地震，再后来是北京奥运会，很快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给了马义父亲回旋的余地。或许是蚂蚁真的疯了，或许他父亲给有关部门使了钱，当然他自己在法庭上时而沉默时而偏激的表现也让人觉得不正常，反正最终的结果是患有间歇式精神病，杀人时正好处于发作期。
“这么说，蚂蚁现在还活着？”
“当然还活着，只是不知道现在是在哪个精神病医院里还是已经被他父亲领回了家。”
老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把手里的杯子猛地一贯，摔到了地上。此时的店外面只剩下我们和邻桌了，碎玻璃溅到了邻桌一个光着膀子的胖子的腿上。那哥们儿立着眼睛站了起来:“咋的，找茬啊？”
我看着他胸前那头张牙舞爪的猛虎眼晕，忙说“对不住啊，喝多了，喝多了。”
这时老板听见动静，也过来了:“咋啦？”
“没事，杯子掉地上了，算到账上吧。我们买单！”
在我和老板算账的时候，老肖还在那里口齿不清地喃喃着:“杀人，杀人……”邻桌那人一边悻悻地坐下，一边不屑地说道:
“真是疯了，疯了！”
谢谢您的一路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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