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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老友,只想念,不联系

与老友,只想念,不联系

作者: 尘世中一只迷途小剑客 | 来源:发表于2018-12-28 02:45 被阅读21次

        前段时间梦到我的发小亚川了,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打满补丁的咖啡色上衣,挎着他那从小学背到初中都没有换过的土黄色帆布包,一个劲儿地对我说:“好哥儿,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啊!”

      论能力,论天分,亚川绝对在我的发小里面排得上号。他是一个孩子王式的人物,但不是靠他的拳头大,而是靠他的本领。

      我们全村的孩子都愿意跟在他屁股后面转,希望能分一杯羹。比如说,我们一起去钓鱼,其他人拿着鱼竿表面在钓鱼,实际上跟喂鱼没啥区别,上鱼饵,挥杆,起钓,饵没了,再上鱼饵,如此循环往复。而亚川就不一样了,他每一次挥杆总能有所收获,一下午就是满满一桶鱼,然后把鱼拿到村东头一烤,大家分而食之,不亦乐乎!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大家一起去掏鸟窝,一棵树我们都爬不上去,就他能爬上去,去捉龙虾,别人半天都不开张,他随手往洞一抓就是一只。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

      哪怕每天都享受着同龄人崇敬的目光,亚川似乎也没有沾染一丝傲气,反倒对所有人都大大方方,啥时候都和和气气,一旦搞到什么野味儿,都会和大家一起享用。

      更关键的是,亚川他爸他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妈字都不认识几个,他学习还贼好,次次拿双百,十里八村的村民无不夸赞,令我这个教师子女汗颜无地。

      能力出众,懂得团结群众,成绩优异,亚川可以说具备了一个有出息的人所应该具备的所有优良品质,嗯,一个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惜后来亚川死了,死的时候才17岁,死因是尿毒症。

      亚川具体怎么得尿毒症我不知道,因为我在小学四年级后几乎都没怎么回过村子,最多祭祖或是春节才回去走走亲戚。

      但以前只要每次一回去我几乎总能看到亚川,背着比他人都还要高两个头的背篓,里面装满了柴块,巨大的背篓压得他抬不起头,只有我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才会回过神来,但当看到是我,他的眼睛总会在一刹那间迸发出光亮,激动的叫我:“好哥儿!”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有很多话要跟我讲,接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又忽然黯淡下来,嘴角用力上扬然后淡淡道:“好好学习啊!”我礼貌地回应道:“嗯嗯,你也是。”

    待他走后,我爸总会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看看人家亚川,多不容易,一个人干的活儿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多,他背的东西估计你连一半都背不动。”我无法反驳,因为光是看到那个背篓,我就已经胆寒。

      亚川要干这么多农活儿,主要的责任在他爹身上。

      亚川他爹是一个我们都熟悉的陌生人,熟悉是因为村里总流传着他各式各样的传说,陌生是因为我几乎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亚川他爹是一个满脑子都是一夜暴富梦想的人,和大多数有一夜暴富梦想的人一样,他爹把所有的梦想都寄托在了赌博上,麻将牌九斗地主,抓阄金花战桥牌,他爹无一不精,可是赌博这东西是靠运气的,纵然他爹牌技高超,但霉批一般的运气,让他爹的致富梦想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家里的庄稼每收一茬儿,他爹就会在赌场上输一坝。亚川他妈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拿着菜刀跑到村西头的麻将馆,扬言要砍了亚川他爹,吓得亚川他爹落荒而逃。

      这一逃,就再也没回来过。

      中间他爹托村西头的王二麻子来告诉他妈说,他出去打工挣钱去了,挣到钱就回来,不过这种鬼话,连读小学的我都不相信,我们私下都猜测他爹准不知跑到哪个地方赌钱去了。

      亚川他爹跑了,他们家那一亩三分地就轮到亚川跟他妈娘俩儿种了,这就是亚川有干不完的农活儿的原因。

      再后来,亚川不干农活儿了,也不读书了,因为干农活儿养不活他跟他妈,还有那个小他几岁脸色惨白,头发发黄,永远营养不良的妹妹,他一个人进城打工了。

      那一年我读初三,倘若不辍学的话,亚川本应到县里去读重点中学的。

      又过了一年,我就得知了亚川患上尿毒症的噩耗,住进了县里的医院,我们家恰好在医院的旁边,考虑到他家里的情况,我就向我爸要了两百块钱,又买了些水果去医院看他。

      进病房后发现和他同病房的病友大多是七八十岁的老者,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出现在这样一间暮气沉沉的病房里,多少显得有些不搭。

      他瘦了许多,脸色枯萎得如同一张干瘪的黄菜叶,眼中还带有血丝,嘴唇因为长期不喝而水裂开了好几道口子,全然没有了以前的精气神,身边连一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看到我,他显得很惊喜,身子一下坐了起来喊到:“好哥儿。”

    我连忙招呼他躺下,问道:“你妈呢?” 

    “我妈找亲戚借钱去了”他解释到。

    “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有。”

    “好些了。”

    “这个病能治好,你放宽心”我安慰他道。

    “也许吧,就是太花钱了。”他无奈道,脸上露出一丝哭笑。

      “好好学习啊!”接着他忽然说到这句他每次打造呼都会对我说的话。看我对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我有些发懵,他又补充道:“打工不挣钱啊,还差点儿把命搭进去了。”

    我平时自认口才不错,可是这句话我却不知该怎么接,只能匆忙拿出事先我爸给我的200块钱,递给他说,这点儿钱是我们家的一点儿心意,你拿着。

      他没怎么推脱就收下了,但还是一个劲儿地说谢谢。接着我们又寒暄了一小会儿,也许是的确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缘故,中途好几次冷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我就先行离开。

      病得这么重,亚川还是没过多久就好了,跟他妈出院了。

      亚川出院后,他妈为了对我们这些提供帮助的乡里乡亲表示感谢,在家里摆了宴席,说是宴席,其实就是在自家炒了几个菜,意思一下。我代表我们家去了,还没上村东头,我就远远看见亚川端了个瘸腿的小板凳坐在他家梼杌门前,我跟他大招呼,想跟他唠会嗑儿,但他不怎么说话,只是点头和摇头,眼神自顾自的看着台阶上的青苔,仿佛在找些什么。

      那天好多幼时的伙伴都来了,有鼻涕永远摸不干净的王二愣子,闻蛇胆寒的强娃子,还有小时候永远写不完整自己名字的汪毛团,大家的日子过得都还不错,王二愣子他爹妈在浙江开了个川菜馆,传闻生意很好,他来的时候也是一身耐克阿迪,带块大手笔,看得出来传闻非虚,强娃子跟我一样上了县里的高中,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汪毛团,小时候贼笨,大了后不知怎滴突然开窍了,居然上了市里首屈一指的高中,还进来清北班,令我等艳羡不已。

      旧友重逢,免不了推杯换盏,我们围坐一席,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三杯过后,讲起童年往事,时而捧腹大笑,时而唏嘘不已,大家都很高兴,只有我不高兴,我看到梼杌外面的亚川一个人在外面,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一会儿掩面叹息,一会儿低头徘徊,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觉得其他人吵闹。

      吃饱喝足后,大家就嚷嚷着回家了,我也要走,但出奇的是亚川并没有同往昔那样:跟我说让我好好学习这些我早已听厌了的客套话,然后把我送出村东头,再目送着我离开。这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实际上在散席的时候他压根儿都没有出现,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也没有人去找他。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亚川。

      再后来,在一个平常的星期五,我同往常一样回到家里,放下沉重的书包,一如以前所有的星期五一样抱怨学校课程的繁重。可我妈却没有宽慰我,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

    你小时候的那个朋友,亚川,死了。

    “哦,死了啊”我回应到,很平静,仿佛我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今年过年,我特地去了亚川的坟,他的坟比较偏僻,要淌过一条没有桥的小溪,爬上半山腰,再沿着土路拐好几个弯才能找到。我们这儿年轻人死了都找这种地方埋,免得大家看到了伤心。

      亚川的坟就跟中国农村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坟一样,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年轻人的坟,只是相对简陋一点儿,连块碑都没有,上面布满了青苔、杂草、藤蔓,蜘蛛网如同封条一样查封了整个坟包,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昆虫到处爬,坟前面仅有一些没烧完的黄纸以及火炮爆裂后剩下的鞭炮渣。

      我听说,亚川他妈在他去世后呕了气,没过几年也去世了,亚川他妹也在15岁那年嫁给了他那个瘸了腿的表哥,还有了两个孩子,他爹还是杳无音信。

      亚川在这个世上走了一遭,就离开了,仿佛从来没来过一样。

      那天,天空阴郁低沉,泫然欲泣。我静静的站在亚川的坟堆前面,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把无处倾诉的愁绪往心里咽。看着坟堆上那些肆意飞长的杂草,我仿佛看到了年少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露出一排白牙,嘴角微微扬起,对我说道:“好好学习啊!”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一个人默默哽咽,最后放声大哭,因为我知道这句话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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