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6
长风破浪会有时(二)
by | 肖洛克
讲道理,二郎神应该不喜欢山,山压了他妈,压了他妹,还压了和他相战恨晚的猴子,他这一辈子应该是恨透了层峦叠嶂,要是一座山以他的名字命名,那纵不是平如操场,也该高不到哪去的。
可偏偏这一座山,它不跟你讲道理。
二郎山,在川藏线上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天埑”,是千里川藏线的第一道咽喉难关,凶名赫赫,还有“车过二郎关,像进鬼门关”的美誉。
我们上午的行程,就是翻了它。
浪客行 (6)打吃完早饭就开始下雨,不大是不大,但冒雨翻山这事还真没干过。我换上冲锋衣,问老板娘要了俩塑料袋当脚套,把脚一包,简单热了个身,就和姚田雨出发了。
雨不大,坡真长。
刚走就上坡,坡度不大,但胜在多,30多km的缓上坡,用形象一点的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无穷无尽,一山接一山,一坡连一坡,山重水复疑平路,爬完个坡还是坡。我身体力行地理解了连绵。
回头一看,飞机已没了踪影。算啦,一个人先干吧。
结合出行前了解的骑行知识,和《飙速宅男》里男主踏频干翻一切的设定,以及这两天的爬坡经历,我选择了用小飞轮爬坡,慢是慢了点,但只要踏频跟上了,起码就不会那么累人。
爬坡就是赌一口气,认不认输。认了,自此再无平路,不认,山川皆在脚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认输。
我认了很多回输,我眼见豪情平地起,又见它塌了,我高举白旗,我双手投降,我很累,我放弃,我祈祷前路平如大海。
可它仿佛带着万分的恶意,随手一划,连绵的坡又是清楚干脆地摆在人眼前,就像是有一只脚从天上踏落下来,把人一脚踩在地上,踏住你问:认不认输?
认。
但他随即又把另一只脚也踏落来,踩住你的头,把你的头颅狠狠踩进泥土里碾,再问:认不认输?
认,认了。
可他又是把手也按在你的脑袋上,揪起你的头发,把你往地里砸,又问:认不认输?
滚开!
我把车停下,摘下眼镜,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长出一口气,抬头,对着眼前的青山露出一口白牙。
操!
坡还是坡,我还是在它面前抬不起头,我的两条腿还是累得要命,我的心脏还是跳不过来,我还是喘。
但我不认了。
一股强烈的愿望犹如烈火焚烧着我的血肉,它渴望着,咆哮着,像是一头野兽看见了自己最爱的食物,我明明累得要命,可我却感觉自己又有使不完的劲。
干他!
如果这是在动漫里,那现在我身后应该响起了无往不胜的bgm。
但如果真有bgm,那它也就只能响个两分钟,因为两分钟不到,我就歇菜了。
累,真累,坡道冲刺真不是说干就干的。
如果能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要休息。
休息……休息……
停下……
不能停!
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
现在停下来,就结束了。
现在停下来,我就如此了。
现在停下来,这路就走完了。
坚持住啊!
我也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坚持个屁,先休息一下在坚持。
呼……不行,太累了。
喘了几口大气后,身体终于恢复了一点,行,再来。
再休息。
再来。
再休息。
再来。
半小时一歇,走走停停,磨完一个坡,再磨下一个,慢就慢吧,累就累吧,抬不起头就抬不起头吧,但今天这座山,我还真翻定了。
爬坡爬到后面就麻木了,我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连喘气都流畅了很多。只是骑,只是机械单调地往前踩。身之所及,尽是自己衣物;耳之所听,尽是自己呼吸;口鼻之所感,尽是自己味道;目之所见,尽是天上风雨;心之所想,无有。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上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
大家兴高采烈地在二郎山隧道前拍照留念,我远远拍了一张,效果不是很好,又删了。
这时正好遇见佳哥他们一行人。
昨天我们正好同一桌吃饭,坡上也照过面,他们看见我,便把手里的袋子递过来,袋子里是些李子,说是快到山顶时,当地有些老乡在路边卖,他们买了些。尝尝看,新鲜的李子,很甜的。
吃人嘴软,我于是很愉快地和大家聊起天来,顺便等等姚田雨。
冒雨爬山,虽然雨没透进冲锋衣里面,但是也闷了一身汗,可谓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身上衣服早被汗湿了个通透,这时风一吹,贴着肉的全变成了冰一样的东西。大家找了个地方暂避风雨,顺便换了身衣服,还戴上了护膝,二郎山下坡能一直下到泸定,这么远的山路,不穿厚实点,那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不久后,飞机也上来了。大家换好行装,各自检查完了车,约着一起过隧道。
二郎山隧道长4180米,隧道里灯光昏暗,还不亮从外面看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长点的黑乎乎的洞。一接近,身体马上发出信号,危险!
人对黑暗的害怕与生俱来,我全身汗毛立起,像是有一只择人而噬的巨蟒立在眼前的黑暗里盯着我。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把这种荒谬的想法抛在脑后,憋着一口气冲了进去。
我的车灯是队伍里最大最亮的,所以队伍由我打头阵。
我是第一次过这么长的隧道,幽闭和昏暗的环境让我的荷尔蒙飙升,好似整个人都坠入了幽深的海,我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着,眼睛一边盯着车灯的光亮,一边判断前方的路况。隧道里一切声音都被放得出奇的大,小汽车好似飞机喷射,大货车则仿佛是一头巨大的怪兽在隧道里奔跑,它们的咆哮使整条隧道都为之振动。
隧道的路是标准的双向单车道,路两旁特意加高了四十个公分,供人行走。碰上大货车会车,整个车队都被挤到行人路的旁边,向右拐,擦车;向左拐,撞车,只能在路和车的夹缝中前行,有时货车贴得近些,整个人都仿佛要被吸过去。
最撼人心魄的就是这个时候。
风压把声音、光线、感觉,在一个瞬间里全部抽走,似乎所有的东西都跟着停了一下,紧接着它们带着怒吼的汽笛声又重新回来,浩大的声响伴随着红红绿绿的警示灯冲刷过身体,抬眼,两只巨兽皆已远去,它们是这般声势,使我不禁担心这隧道的建筑工艺。
好像过了整整一天,我们终于在一个拐弯后看到太阳的光亮,那是出口。
光亮在我眼里顿时稀罕了起来。
长出一口气。
但灾难总是接踵而至,这是世间的常理。
索大镇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论坛里有些人说,不喜欢下坡了。
这是我第一次下这么久的坡。
这也是我第一次体验到,快速行进时猛然急停会导致轮胎侧滑。
对菜鸟来说,在川藏,上坡靠努力,下坡,靠天命。
自行车上了30码以后,是一个世界,40码以上,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只有风。风压每时每刻都在想办法把我掀下去,而我只能捏紧车把,后调重心,祈祷着刹车安好,祈祷着前面路上千万不要有小石头,祈祷着拐弯时对面的司机师傅能慢些。
风从衣服的缝隙里钻进来,少年我被它变撑成了一个人型气球。
我一心想着把速度降下来,但想起刚买车时,老板跟我讲,蝶刹不要捏太死,不然对碟片磨损太大,又不敢往死里捏,于是几个坡之后,我也看不到飞机了。
转了几座山头后,山里开始起雾,低劣的可见度让我内心惶恐。雾气好比是一道道细密的雨帘,不到十分钟,我新换上的头巾便又被打湿,每一口我都能呼吸到湿润的空气。
渐行渐远,山里的寒气把我整个人一点点冻结在车上。首先是手。我的全指手套早被这雾气沾了湿透,水气蒸发吸热,风又不断吹来,到最后,每一处触碰到手的布都变成了一柄柄剜我血肉的绝狠的刀。
小指最先冻僵,它在离泸定还有20公里的时候脱离了我的控制,它蜷缩着,使不出半点力气。
然后是无名指。
我试着的活动着他们,但于事无补。
也快到了,忍一忍吧,长痛不如短痛,提个速!
就是这个时候,我直面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山体滑坡。毫无征兆的,在一辆大货车安然度过之后,大大小小的石头从山体滚落下来,砸在柏油路上。
我意识到我必须在这堆石头前刹住车的时候,我离它10米不到。下意识的,我把前后刹捏到最紧,我很清楚地听到碟片剧烈摩擦的尖锐响声,一眨眼后,前后轮开始侧滑,车向一边倒去,我被惯性送下了车,往前踉跄了几步,抓停了车。
这个时候,我离那堆石头不足5米。
假如手捏慢了一秒,假如前面入弯没有减速,假如我想吃汽车尾流提了速跟上,假如山里雾再大些,那我那天都已经用上了我了我出发前给自己买的旅游保险。
身后又是一阵刹车骤然夹住碟片的急响,我回过头看,只见那哥们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车速太快。
四目相对,只有魂不守舍和劫后余生。
缓了一会。见石头不再落下,赶忙通过。
之后下到泸定的这段距离,无论前面有没有弯,我都一定搭一根手指在刹车上,尽管它已经快没知觉。
幸好一路再无事端。
下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把手套脱下来,给手回暖。小指已经是伸不直了,其他手指犹如根根冰条,过了一会后,才渐渐酥酥麻麻地有了知觉。
在这等大家边哈气边等,飞机迟迟不来,我抽空放空了一下我自己,出来后再问,他人已经走出好远。我叫他别回头,待会吃完饭路上再集合。
正好遇见佳哥他们,就约了一起吃,饭店里的警示语贴的很好玩。
喝凉水都被偷拍的佳哥佳哥他们一共三个人,都是一个学校的,骑行经验都比我多,我亲眼看见有个哥们一个人就把破了的轮胎给补好了,暗暗佩服,我还真不会。
三菜一汤,吃了精光。
我拜托老板娘让我用下洗衣机把换下来的衣服甩干,不然负重太大了,老板娘同意了。这又是个黑历史,那是我第一次把鞋子和贴身衣服放在一起甩干,之后衣服还又穿上了……
惨不忍睹的回忆。
下午杀向康定。康定在半山腰,沿大气磅礴的大渡河逆流直上,又是各种花式上坡,但心情还是愉快得很,主要是有它们的功劳——
读几遍口音就跟变了的鱼庄——
找不到我就不找了,猴哥绝对强势的补胎硬广——
来来来,都来补胎还有几个店名脑洞更大,但没及时停下来,就算了。
天黑之前,总算是到了康定。
快进城的时候,回头看见了雪山。
云雾稍散,金色的山峰在雾气的簇拥下显得无比神圣。
连空气都安静了很多晚上住在老登巴客栈。
客栈开了有些年月,一进门,满面墙都是骑友们的留言。
忽略我手机的噪点……当然,还有手绘的。
这两幅图厉害了门后是个大院子,院子上面有两层楼,住人,洗漱全在下面解决。梁上挂了一条又一条的经幡,垂在空中轻轻地飘来飘去,从上往下看,舒服极了。
唉,手机给拍糊了外面吃晚饭的时候,我看见一位标准的康巴大汉的大叔给他的小宝宝一口一口地喂饭。小宝宝不大,还不会说话,可能身体不舒服,吃一口吐一口,那大叔也没发火,他给孩子一下下擦干净,还是轻声软语地哄着,宝宝嘴边剩出的饭,他一个顺手舀来吃掉,没半点厌烦,真是暖到我了。
吃完回,实在是到得太晚了,没精力再去街上看水灵灵的藏族姑娘。
街上的藏族人多了很多,看来,快进藏了。
管它,舒舒服服睡一觉先。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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