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有一个族群,叫老克勒,是典型的海派圈子的一群人。克勒,是英语color的音译,之前,我一直以为是老克拉,有钱人的意思,呆久了,才知道不是,是指这个人有“花头”的意思。
老克勒像是指的都是男的,这种被称为老克勒的男人打扮讲究,有的甚至是很潮。老克勒也分老的,和少的,老的嘛,都七八十岁了,少的也得五六十岁。老的,一般穿着都老派,鸭舌帽、西服西裤,加上一双两头乌的白皮鞋;少的嘛,一般很潮,手上带几个大戒指。除了穿着打扮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特点,除了上海话,还都会说外语,老的一般英语很好,少的有的还多一门,日语。
你如果遇到这样的人,除了外表,他们一开口,也许会惊到你。要么有丰富的人生经验,要么有一套脱俗的价值观……保证你叹息着离开!
淮海路上有一家星巴克,基本上是在地下半层,门脸儿和酒店共用,特别小。可能是有客人想看淮海路上的行人,这么小的门口,还摆了一张小桌子,有一个特别的老太太经常在那坐。
老太太一看年轻时就是个美人!凤眼,圆脸,皮肤很白,一头白发烫过之后挽在脑后。特别的是,老太太穿着一件大大的灰色老西服,一看就是男人的,倒像是正符合时下女生流行的男朋友的装扮!脚下的鞋更奇特,一双大了半个脚后跟的老式旅游鞋!真不知道“老爹鞋”,跟这老太太是不是有什么紧密的关系。
老太太眯着眼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淮海路,左手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右臂搭在小圆桌上。进店的人都会看她,她却不看任何一个进来的人。
后来发现她进了我们的小区,跟保安打听:“老太太……神经?”
保安伸出一只食指,摇来摇去:“不不不,老太太住你楼下,一楼西户,一个人,是她的后人给她买的房子,有钱!”
每次进门的时候都注意一下西户,重来没碰到过她,只是在那家星巴克看见过好几次。
楼上有个琴童练钢琴,每天天一亮,重复的琴声就传出来,一楼人也重来没听出弹的是什么曲子。
礼拜天,穿着睡衣下楼取快递,正赶上琴童和妈妈一起在楼下跟老太太说话。
妈妈一只手搭着琴童,急着走的样子。
老太太夹着烟卷儿,吐出一口长烟:“琴不是这个练法!”
琴童看了下妈妈,转过头:“那要怎么练?”
老太太用手一指:“跟我来。”
妈妈犹豫,琴童拉,两人一起跟着老太太,进了西户。
门关上了,一会儿传出了钢琴声:贝多芬《月光奏鸣曲》,再一会儿《第三乐章 激动》……哇,琴声美妙,几个路过的人也停下来,欣赏!
站在楼上的窗边,楼下的小径蜿蜒,家家户户的日子都掩映在正在成长的绿色植物里。一个瘦高的小身影,搀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走得慢,是一楼的老太太和琴童。显然,老太太已经成了导师,楼里的琴声,也越来越好听!
楼上还有一对夫妇,据说是一个有名的咖啡店的国内代理,这个有名的咖啡店不亚于星巴克,可是夫妻俩总是眉头紧锁,没见他们笑过。
他们有一个儿子,二十多岁了,不上学,也不出去,小区保安说:“这孩子,跟他爸妈关系不好!”
生活似乎是公平的,给你这个,那个就不给了,人人都有点儿缺憾。人们会紧盯着缺憾,烦恼的不行。
后来这孩子出来了,也是去敲一楼西户!
圣诞节之前,楼里每家都收到了礼物,一个很漂亮的方盒子,打开是各式的姜饼!里面还有一张便签:邻居,圣诞快乐!一楼的秋兰和十七楼的刚刚。
夫妻俩终于有了笑,电梯里主动和人打招呼,尤其是妈妈,脸上有了光,穿的也更加漂亮!
那日,星巴克的小伙子,裹着绿围腰就跑来了小区:“快,奶奶摔了。”
保安跑到我们这个楼,急的搓手,可是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我下去,问:“怎么了?”
“西户摔了。”保安看着星巴克的小伙子说。
“在哪?”
“在我们店里。”
我跟着去了星巴克,老太太正坐在门口的地上,一只手摁着左脚,脸上扭曲着,几个人围着。
我打了120。一会儿,车就来了。
老太太需要手术,我正在急诊外转圈儿,琴童和妈妈跑着来了,十七楼三口也都来了。
两个小子一起问:“奶奶怎么样?”
说着,老太太盖在白床单下被推出来,我们都围过去,老太太先跟两个小子笑笑,又用手捋了捋头发,再看看妈妈和那两夫妇:“打扰你们了!”
三个人推我:“是她送你来的。”
老太太浅浅一笑:“多谢啦!”
老太太又对着那三个人:“我有钱,你们去我家帮我取。如果钱要的多的话,我桌子上有一个象牙摆扇帮我当了,一定够。”老太太拿出钥匙,三个人都摇手:“不用,不用。”
我和琴童妈妈还有十七楼妈妈决定回西户,拿一些换洗的衣服,留下十七楼爸爸还有两个小子陪老太太做手术。
推开门,迎面的墙上,一副大画!一个身穿燕尾服的老先生,坐着,带着一副圆眼镜,脚上的皮鞋锃亮!
三个女人都愣了一下,好像画里的先生要下来。
家里很干净,红木地板能照见人影。家具不多,都是中式的老家具,罗汉床、圆桌鼓凳、博古架……客厅窗户下一架黑色钢琴,琴童妈妈走过去:“哇,舒密尔,德国的!”
打开衣柜,全是有年头的很讲究的男装,里里外外,没找到一件老太太的衣服,鞋也是,全是男人的大鞋。
“老太太就是穿大鞋摔的,怎么她没有自己的衣服,也没自己的鞋?”
回医院的路上,三个人都纳闷儿,弄不明白。可有两件事她们俩都弄明白了,老太太教琴童弹琴,和教刚刚烘焙都不要钱,老太太说:“要钱?那像什么话!”
一周后,老太太的后人来了,从美国来的。看完老太太,十七楼请大家吃饭。后人推了几次,很不好意思,十七楼和琴童妈妈说,他们才不好意思。
吃饭的时候,才从后人那知道,老太太思念先生,那副大油画,就是老太太自己画的!搬家的时候自己的衣服都没要,老先生的一件没少都带来了,她说她穿着,他就在。后人摇摇头,用手指了指太阳穴。
两个小子一块说:“奶奶脑子没毛病!”
奶奶叫张秋兰,出院后要求住进波特曼酒店,说那里有服务员,好给她提供帮助。费用,那把扇子够了,要求后人把东西拿走,拿钱给她。
十七楼说扇子先给她藏起来,他给她出钱。后人坚持把扇子拿给他,说奶奶一定会坚持的,改不了的。
看了程乃珊的《上海color》,我眼前浮现的就是西户,七十五岁的张秋兰。程乃珊写得很详细,老克勒的特征。其中,靠自己的才华帮人不收钱,是他们的特点,没这一点,称不上老克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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