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唐诺的一篇选自《尽头》的评论文章《以今天的标准来说,唐朝没有一个真正的诗人》引发了我的好奇。从标题来看,颇有标题党之嫌。因为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唐代作为诗歌黄金时代是难以企及和无法超越的,作者却说“唐朝没有一个真正的诗人”,简直是狂妄到无可救药,令人气愤。然而,当我耐着性子通读全文,才瞬间恍悟,这个标题是作者有意为之,借古讽今,是借助唐代诗坛的汪洋肆意和蓬勃生命力,反讽当下现代诗歌的无病呻吟和垂垂老矣之态!
一、唐代诗人是一群候鸟
唐诺认为唐代诗人是一群候鸟似的群体,他们自己会选择“征途”。“这是一批始终动来动去的人,每一次停歇感觉都是暂停,他们以某种鸟瞰的角度和时间节奏看世界,看万事万物。
对于这个观点,我只同意一半。
科举制度是促使唐代诗人们不断踏上羁旅行役的核心原因,经世致用的儒家传统思想是大多数唐代文人的毕生追求。
他们四处漂泊,其实都是为了靠近唐王朝的权利中心,这里也是文化交流的核心,东亚文化圈名不虚传。
这就造成大批文人因为考取功名需要长途跋涉,如候鸟般迁徙。
但是唐代诗人的迁徙是个人和时代共同作用的结果,与鸟儿每年受气候变化影响,习惯性选择沿着固定路线迁徙有着本质区别。他们其实并不具备鸟瞰万事万物的超脱之感。
如果真的超脱,也就不会羁绊于科举功名了。
陶渊明不会出现在唐代,而唐代却出现了很多“大隐隐于世”的诗人。
比如《唐诗三百首》开篇创作《感遇》四首的作者张九龄,官至右拾遗。同样官至右拾遗的王维,几乎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
科举考试塑造和丰富了文人的人生之旅。
李白即使写出“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句子赞美杨贵妃,也照样不被皇帝待见,他所谓的求仙问道看似潇洒,其实是冒险积累政治人脉,却时运不济,惨遭入狱。
而即使通过仕途走上政治道路的诗人,在动荡的时局中也常遭贬谪之苦,如杜甫、白居易、元稹、柳宗元、孟浩然等,常常辗转各地过着漂泊艰辛的生活。
漂泊之旅和谪居生活丰富了唐诗的内容。
杜甫在成都寓居期间,既留下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被邻居讥笑茅草屋顶被掀翻的尴尬与无奈,也抒发了“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闲适与悠然。
月夜笼罩之下,被贬为“江州司马”的白居易听闻歌女拨弦时,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
柳宗元被贬期间内心苦闷,以与世隔绝的渔翁自喻,清晨却被“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的孤绝美景所震撼。
科举制度带给唐代诗人的影响是贯彻终身的,他们一身为其所困,却又试图通过文字进行书写,寻找心灵安放的理由,或者也仅仅是聊以自慰罢了。
无论时代如何,人总要在生存和毁灭之间做出抉择,寻找生命的意义,这是古今诗人共同追寻的终极命题。
这也是当代读者仍然能被唐诗深深打动的原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经历,谁不是为了生活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呢!
二、唐代诗人与当代诗人所处境遇差距
唐诺将唐代诗人与当代诗人的境况做了对比:
唐代诗人拥有一个完整、不受干扰、肆无忌惮、不忧愁吃什么穿什么的那样书写人生。而对于当代诗人来说:我们总得分出一部分时间心力,并折损一定比例的理想,去和世界打交道,好养活自己的书写。
其实无论唐代或者当代,抛开诗人身份不谈,诗人也是普通人,人要自立于天地间,除了祖上荫庇,归根结底还是得靠自己双手奋斗。
唐代诗人,无论寒门子弟还是豪门望族都热衷科举功名,也不过是为了求得一份安稳的俸禄。顾况曾调侃白居易“长安的米价贵,居则不易”,然而白居易在京城殚精竭虑做官,才在僻静郊区买下了一处房产,安顿好前来投奔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而当代人,依然同样热衷考进体制内,也不过是在与高昂房价做妥协和解。
与其说现代人不得不“折损一定比例的理想,去和世界打交道,好养活自己的书写”。倒不如说,当代人是因为有了更多追名逐利的欲望,才会丧失对诗歌的纯粹热爱。
许多唐代诗人的诗歌创作力贯穿一生,他们一生的行程都忠于理想和诗歌。但是他们又不会以诗人自居,好像写诗也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仅仅是生活的一部分。
而当代人在现实的摧残中,试图与更快的技术和资讯接轨,却丧失了独处的快乐和思考人生的悠闲,也逐渐迷失和抛弃了诗歌的初心,忘记了如何诗意地栖息。
三、以唐代的诗歌标准作评判,今天有几个合格的诗人?
文字的技巧是最流于表面的东西,只有真正生活过的人,文字里才会透露无穷的力量和智慧。
很多人说:唐诗的汪洋肆意与现代诗的浅陋无根形成鲜明对比。
唐诗的成就是难以企及的,在文学史发展长河中,唐诗已经被“盖棺定论”了,是我国诗歌历史上的黄金时代。
那么,唐诗的评判标准,是否同样适用于今天的诗歌评论?唐代诗坛拥有璀璨群星,李白、杜甫、王维、王昌龄、白居易等任何一个诗人都能独自扛起一部诗歌发展史,诗歌与他们的人生历程早已融汇贯通在一起。
那么,当代诗人又应该在怎样的标准指导下进行创作?
对于被互联网全面侵占,呈现多元化发展的时代环境中,AI智能诗人的问世是值得庆祝还是唱衰?
当我们从历史宏大叙事中解放出来,当下这个大变革的时代又会孕育怎样的诗人?
如今,还有多少人愿意像守卫爱情一样守卫诗歌?
作为诗人,又该如何保存诗歌的创造力?
当我们身处新的时代,如何用诗歌语言证明我们也真实而深刻地生活过、思考过?
其实,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而诗歌,只是记录者。
生活在任何时代,有幸和不幸是相辅相成的。每个人作为一朵时代的小小浪花,也都可以拥有无坚不摧的顽强力量。
那些震撼人心的诗歌,归根结底是作为独立个体发出的声音。
李白、杜甫、王维早已成为历史,当代诗人无法回到集体创作诗歌的唐代。
现代人的困境也是崭新的,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诗人们也可以选择在岛屿写作。
诗歌的优劣是不需要自己证明的,就留给后世评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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