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陈，你来了。”陈辰在病房外踱着步子，赵雯子已经听见了声响。她的父母放下饭盒，出门一看，果真是陈辰。
“叔叔，我，我来看下雯子。”刚说完，他就跑到病床旁边。
她瘦了，脸色苍白着，眼圈乌黑，强挤出一丝微笑。陈辰却笑得很傻，比拿金牌的时候还兴奋。
“刚才咋不进来呀。”
“刚才我在找病房呢？”实际上老陈已经在房门外踱步了半个多小时，他不忍心看着自己心爱的雯子落泪、难过、被病痛折磨，也害怕自己因为绷不住情感的尺度，让雯子更难过起来，他在门外的镜子前苦练笑脸，仿佛一个小丑，去博命运一笑，乞求老天爷对雯子好点吧。
“老陈，等我好了，你背我好吗？”
“好！”
“我们什么时候毕业呀？”
“还有两年呢。”
“时间可真快。”
“是啊，我认识雯子已经大半年了。”
雯子的父母背过身去，不停地抹眼泪，看着这一对小恋人窃窃私语说情话，他们就觉得痛苦不堪，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说病就病了呀。
呆了两个小时，老陈话越来越多，讲故事，讲学校的趣事，讲他们之前的认识的那一天，讲吃大餐吃到撑的那一天，讲他化着鬼妆冲进教室表白的那一晚。
后来，雯子睡着了，老陈悄悄地从怀里拿出八万块钱，放在她的枕边，这些天来，他不知央求多少好友转发众筹，也不知自己说了多少谢谢，一个笔记本上记满了陌生人的名字，他一笔一划地记下这些人的善意。
陈辰以前多不听话呀，他高中在学校周边打架，进过少管所，差点吸了毒，经常去酒吧喝酒，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好身体，他是那个小城的超人，也是个无恶不作的地棍。
很难想象吧，遇见赵雯子，他改变了那么多，她似乎没有主动问过他的过去，一见老陈就主动提出自己的需要。老陈我饿啦，老陈我困了，老陈我要哭了。
从前蛮横不已的陈辰，自从见了赵雯子，竟然都说：好！
他唱过儿歌，扮过狗熊，扎过辫子，化过浓妆，他们经常会面对面坐着哈哈大笑，没有复杂的情感，就这么两个人整天嘻嘻哈哈。
在他们面前，你会觉得，无所事事，没有梦想，并没有那么可怕，而是人生在世，开心最重要。
可是现在，雯子不开心了，陈辰也在假装开心，他们变得很不快乐。赵雯子每天都深受病痛折磨，老陈也心如刀割。
她睡熟后，老陈的眼泪才缓缓地流了下来，从来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赵雯子只有老陈一个人进入过，后来啊，病魔不知何时趁虚而入，和他一起争夺雯子的精力和时间，也考验着雯子的意志力。
“老陈，我困了。”这是雯子最常说的话。
后来的每个周末，老陈都会来看雯子，她的父母从开始愁眉不展，到渐渐对这个年轻人有所信赖，最后也开起了玩笑话。
“小陈啊，你不来，雯子可整天念叨你呢。”
“阿姨，我只能每个周末过来，平时还要训练。”每次说起这番话，雯子嘴总是嘟起来，很不开心，但也是几秒就倏忽不见的表情。
雯子比之前恢复好多，圆脸慢慢恢复了光泽，也有力气说话，经常翻课本，困了就睡觉，这一晃三个月就过去了。
大二的老陈重新回到学校运动会的赛场上，今年他的学弟个个朝气蓬勃，他仿佛看见了曾经的那个不服输的他，是赵雯子让他的内心变得柔软，虽有取胜之心，但脸上的锐气已经消失了大半，变成了一个逢人就说笑的少年。
比赛开始！
所有人都期待陈辰和大一的郑文博能一决高下，郑今年刚拿了省赛的冠军，而老陈的最好成绩虽然刷新了校记录，但在省级大赛上却状态不佳，只能屈居人后。
烈日下，一群运动员箭一样冲了出去，老陈湮没在一群奔跑的人群里分辨不清，他刚开始一直在后面，大家都为他担心，看来老陈的体力早已没有之前那么厉害嘛！
“毕竟过了一年，可能他懈怠了，像一个开放的花也要慢慢枯萎了，绝不会再次盛开咯。”
然而，老陈绝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后续发力，渐渐赶超一个，又一个对手，但还是离郑文博有好远的距离，他像一个巨人一样遮盖了老陈前方的路，仿佛永远无法超越，还给人内心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老陈早已忘了周围的呐喊声，他现在只记得雯子的笑容，他初见雯子的那一刻，他忘了自己在跑步，也忘了超越对方，只是奋力向前跑着，再奋力一步跑着，最终，他却输了……
也许承认失败挺难的，老陈也觉得很意外，甚至很遗憾，他答应雯子的金牌这一次没有拿到手。
从前啊，雯子说什么他都说好，这次，他却没有办到。
郑文博没能破老陈的校记录，他依然赢得了掌声和尊严，可今年的他再也没有在操场蹦蹦跳跳，一身狂傲。而是领了奖，对着对手稳重一笑，就奔向了雯子的病床，好像那个当初在女生厕所门口的单纯守望。
这一次他没有踱步，拿奖的梦想破碎，他似乎更坦荡，仿佛失败比成功更会让雯子开心。或者一个男生失败之后，也不是那么不可一世，同样需要安慰和柔声倾诉的缝隙。
他似乎还有精力啊，他跑得飞快，轻巧地跳上班车，看着同自己挥手告别的窗外风景，真的要说再见了。
如果人生注定不圆满，那一定会有人为你弥补缺憾。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好像雯子所说的大学时光，大家都期待着早日结束，去寻找另一个远方。
他直奔雯子所在的病床，满怀信心地握着银牌，刚一开门就懵了，雯子的床铺空无一人。
他看着洁白的床单平整地躺在床上，他一下子倒了下去……
02
“老陈，我们不会吵架的。”雯子和老陈睡在一张大床上，听着邻居歇斯底里地吵架。
“嗯，不会。”他抚摸着他光滑的背，像安慰一只受伤的小猫。
雯子出院那天，陈辰躺在她的病床上体验了一次病痛的折磨，他在梦中看见雯子强忍着病痛的眼泪，看见自己讲得笑话逗得她哈哈大笑，最后看着她竟然一步一步站了起来。
陈辰醒后，看见雯子被父母扶着站在他的面前，还是那双修长的双腿，婀娜多姿的身材，他紧闭了一下自己的双眼，表情夸张地揉眼看了看，果真是雯子，她真的站了起来！
老陈没出息竟然哭了，哭得很伤心，没人知道他那段时间一个人在承受些什么，只是眼泪一滴一滴地流，往天花板看泪便顺着脸颊流入耳蜗，往底下看，似乎更汹涌，滴答滴答绝不停止，雯子慢慢挪步抱他入怀，他像个小孩，哭得更凶了。
那一刻，她的父母也离开了，他们坚信这个身材健壮的小伙子内心温柔且善良，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女儿，他们没有嘱托，只留下那八万块钱众筹的费用，默然离开了。
“老陈，我困了。”雯子一双大眼睛真挚地看着他。
他慢慢伏下身体，雯子伏在他宽阔的背后，幸福且满足。
他们没有回校，他还完募捐的每笔费用之后，和雯子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每个黄昏，他们准时会出现在这条小巷口，出去时，他扶着雯子步履蹒跚，像走到暮年的老夫老妻，回来时则蛮横地要求她休息，自己或背或抱着她，又慢慢地进入小巷中。
一对小情侣真的不会吵架吗？陈辰和雯子的吵架是这样的。
“我要洗衣服！”她倔强地爬下床，坐在小凳子上。陈辰却敏捷地抱她上去，语气强硬地说：“你还没好，不能洗衣服。”
“可是衣服脏了呀。”她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我洗呀！”陈辰说得理所应当，当仁不让，义不容辞。
几乎他们所有的争执都是这样，也都是这样的话题结束。
陈辰偶尔还是有火爆的脾气，赵雯子还是会看漫画而流泪，和原来不同的是，他们都会为彼此而考虑，也会时常依偎在一起，对生命也学会了敬畏。
很难想象一对年轻人，严格遵守作息规律，老陈早起训练，雯子经常冥想打坐。陈辰会看一些国产动漫，赵雯子也会偶尔看看体育赛事，尖叫声比隔壁大叔的吵架声还要刺耳……
你相信，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会越来越像吗？
有一天老陈戴上了雯子的眼镜，扎起了小小的发髻，画了一个淡妆之后，真的如换了一个人一样，他成了微胖的赵雯子，而赵雯子则变成了容貌精致高配版的陈辰。
去年十一月份，他们结婚了，相携着彼此的双手，一同朝婚礼殿堂的中央走去，走得很慢，时光也很慢，但每一步都很踏实。
大屏幕上放着陈辰和赵雯子一路从相识、相知、相亲和相爱。婚纱照中他们笑得非常幸福。
那天，赵雯子的父母鼓着掌留着泪，所有在场的人也都留着泪，不知鼓了多少次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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