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湿润清新的空气让一切都明朗爽利起来,成片的翠竹在石子路旁摇曳葱郁。
凉亭里的一老一少正在喝茶对弈。
老的胡子花白,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少年身形单薄,眉宇间却有一股戾气。
老者忽地抄起手边的戒尺打在少年紧握的手背上,少年人蓦然抬头,眼神警觉狠厉,但很快回过神,闭了闭目,眉宇中的戾气慢慢消散,恢复平日里的淡定。
老者摸摸胡须,不由叹道:“你的心魔太盛,心气又太高,切记理智。”
珲竹恭敬点头,眼神有些落寞。
他何尝不知?但是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他的一切仿佛还是停留在九岁那年,成为最难逾越的鸿沟。
“哗啦啦…”
远处一女子正信步走来,一把长剑肆意飞舞,削落片片竹叶,一时间绿叶纷纷扬扬,洒落在她来时的石子路上,铺上一层层绿色莹莹。
老者摸摸胡子,皱眉,多少年了,他这位弟子永远都学不会斯文,更不会怜香惜玉,这好看的景致总是让她横扫殆尽。
珲竹却笑了起来:“怎么有空过来?”他知道陆黛一直都陪着那个娇贵的公子哥儿,费了不少心力。
她砍落最后一片竹叶,收剑。望了眼棋局,才道:“珲竹你进步不大啊?要不和我比试一下,看功夫进步了多少,总比这有趣。”
她才不管老者的瞪视,把剑往石桌一放,便来到亭外等候。
珲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朱照一副账房先生的打扮,迂腐十足,拿着一把算盘,从竹林里钻出来,兴致勃勃地走进凉亭,喝了一杯茶水润润喉,才道:“你说这次陆黛会不会输?”
以往的时候,珲竹并不是陆黛的对手,无奈这几年陆黛情窍初开,对于功夫懈怠不少,对于感情的多愁善感又让她不如以前冷血无情。
反观珲竹,离开陆黛对他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让珲竹更加刻苦,也更加喜欢像强者一样战斗。
老者摇头,对于他的看法不置一词,老者十分了解陆黛和珲竹,他们两个,无论什么时候,输的都会是珲竹。
珲竹视陆黛为最亲的亲人,更是他的救命恩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是他信念的支柱,甚至于,只要陆黛是笑着的,珲竹就明白,这个世界总归是有美好的一面。
这样的极度精神依赖,珲竹怎么可能去战胜陆黛,更何况,陆黛看似粗莽,实则狡诈。
赤手空拳的对垒,旗鼓相当的气势,陆黛仅通过几招就明白了珲竹进步相当大,放眼望去,珲竹在韩都城众人中也算一流高手。
陆黛对这种变化既欢喜又遗憾。曾几何时,她背着瘦弱的狼族少年,黑夜中穿过崇山峻岭,月夜星光,躲过凶残的狼群追捕,踏上重生之路。
她欢喜珲竹终于用自己的力量战胜命运,只是她清楚,他童年曾经历的阴影也许一辈子也挥之不去。
遗失的藏宝图(十七)缠斗多时,她忽然往后急退:“珲竹,你胜了,我们下次见面再比试,我一定胜过你。”
老者抚掌而笑:“你这轻身功夫还是进步不小,怎能算是珲竹胜了呢?”
珲竹向她轻点头,没有说话,转身走到凉亭坐下。
陆黛瞟了眼朱照,对他看好戏的样子十分不屑,老者却道:“陆黛,来,为师有几句话想要叮嘱你。”他招招手,笑眯眯的宛如寺庙里的弥勒佛。
老者转头继续笑眯眯对着朱照和珲竹看了眼,两人十分识趣地离开,朱照口中抱怨:“我刚来就要撵我走,大师父果然偏心陆黛。”
陆黛笑眯眯给他一记白眼。
老者站起身,他知道,陆黛这次回来功夫懈怠了不说,连心思都飘忽不定。
他选陆黛做韩都城主,看重的是她品性坚韧,行事果断,虽为女子,却能屈能伸,不会意气用事。
只是人一旦动了情,就变得反常,这对于一个掌舵者十分致命。
求而不得,极容易让人心生嫉恨,失去理智。
老者久久不言语,陆黛却一脸恭敬在旁垂手站立。
“陆黛,你还记得我在你接任城主时对你说的话吗?”老者道。
陆黛答道:“记得,师父说,如果我有了意中人,一定要带到师父面前,并且听从师父的安排。”
和清风堡结亲,本是个意外,谈不上什么两情相悦,更不可能坦诚相待,是以她并没有把刘谌带到师父面前,难道师父在生她的气?
老者看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一脸羞愧,便知她已经知晓自己的意思:“如果当初你能把他带来,也许你们现在正和和美美过日子呢!”
她惊讶地抬起头,她知道师父从来不会夸大其词。
老者又道:“你大概觉得,只要捧着真心,迟早守得云开见月明,对吗?”她点头,现在听师父一说,她顿觉自个儿对感情的事不解其真意。
“你觉得在感情里要付出,要牺牲,那个人迟早会知道你的好,对吗?”老者又道。
陆黛点头如捣蒜:“那当然了,只有主动对他好,他感动了,自然会体会我的真心了,难道还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吗?”
“没错,枉你狡诈多端,常常扮猪吃老虎戏弄师兄弟,却唯独在该用心思的时候不过脑子。”老者也是很无奈她为何在感情上如此拎不清。
陆黛却不明所以,她还要如何花心思?她在清风堡可谓是挖空心思讨好他,妄图打动他,可是他全部视而不见,全部都是心狠手辣。
“那现在还能挽回吗?”她冲口而出。
却在这一瞬脑海闪过了很多画面,那晚皎洁冰冷的月光,那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还有那天君如意望着她时炽热的眼神。
她竟然有一瞬间的后悔问出这样的问题。
“恐怕不行,现在的关键其实不是挽回他的心,而是挽回你自己的心。”老者笑道,他这个徒弟,很记仇:“你该想一想,你愿意和他再续前缘吗?”
为什么不愿意呢?但是仔细一想,她发现很难想象怎么和他在一起笑语晏晏,她竟然在此刻是不愿的,却不明白为何不愿。
她不知道,她犹豫着,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师父的话如当头棒喝:“你难道不介意他的侍妾,他的孩子?”
侍妾?孩子?她原来忘记了这些事了。
她猛然摇头,她怎么会不介意?那如同扎在心口的刺,在她生命垂危之际,他却和别的女人共赴巫山云雨,怎能不令她心痛?
她还能回头吗?回去当人家的后娘?子嗣不管在哪个家世门第都极为重要,她不可能当作看不到,甚至还要去关心爱护,尽嫡母责任。
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再抬头,她已经没有惶惑之色。
老者很满意,抚着胡须道:“人得守着本心,都说要守身如玉,在我看来,守心如玉更重要,不会意气用事,也能少做糊涂事。”
“那师父,照你这么说,我还嫁的出去吗?”她心中多日郁结尽释,不由玩笑。
老者笑眯眯道:“师父为你说一桩亲事,你看如何?”
陆黛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笑道:“说来听听?”她可不会拿终身大事轻易许诺。
老者不以为意:“我看那个你天天照料的君公子就很不错,样貌家世都是上上之选,品性也比你稳重自持。”
陆黛很意外师父会提到君如意,但是她只想说,师父你到底从哪看出来他稳重自持的?那股子不管不顾的无耻劲儿也不多见了。
“他生在富贵之家,却能在嫡母手中活到今天,绝对隐忍睿智,更深得当今天子看重。现下年纪轻轻已然能保全己身,以后前途无量。”师父言语中很是欣赏。
陆黛却更想贬低他:“他能这么睿智?会被他嫡母撵的狼狈逃窜,有家不能回?”
师父却难得严肃道:“你嫁给他可要想清楚,一旦发生战事,他必然是要出征。他以后很可能战死沙场,即使没有,你们也会聚少离多,更是要隐姓埋名,为他的生死担惊受怕。”
凡事考虑到了最坏的结果,才会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后无怨无悔。
陆黛知晓师父说的都极有可能发生,而她有些思虑却越发浮上心头。
从前她总觉得一生只会爱一人,和他白头偕老,琴瑟和鸣,只是世间事怎能事事如人心意,尽善尽美。
有些不可避免的人生经历始终要自己判断,愿还是不愿,都是一个人的事。
她忽然明白,她该如何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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