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禅
夜凉如水，厮杀却愈演愈烈。
君如意的功夫相当不错，在利诱威胁之后，五个黑衣人还是要杀了他，让陆黛闷笑不已。
以一敌五，在顶尖杀手面前，几招之中，他就有点支持不住了。陆黛还是很欣赏他的功夫的，这在江湖行走，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不准备出手相救，这本来就是他的事，而且这牵涉极大，她陆家可没办法担这么重的责任。
可是，君公子可不是个威武不能屈的人，他勉力支撑下，大喊:“你个泼妇，还不救我，他们杀了我，也杀你灭口。”
这人是有多坏，本来那几位都没有注意到她，这让他给一口叫破，她性命堪忧。
两道剑风已向她扫来，她幽幽叹气:“各位好汉，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们杀了他就好，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向车外望了望，剑光一顿，停止攻势。
君如意见状，又嚎了一嗓子:“你们是我母妃的暗卫，韩三四五六七。”
陆黛真想和这些人一起劈了他。
一口叫破他们的身份，不杀人灭口都不行。两道剑光直逼她而来。
陆黛怒了，破口大骂:“你个贼子，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居心险恶，不得好死。”此时，她只能为他助力，双手一弹指，粉末撒在那二人面部，应声而倒，可见其毒之绝。
君如意功夫不弱，片刻间便重伤那三人，待那三人倒地之时，全部割喉而亡。
陆黛心惊于他出手之利落，可见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他经历了不少。但是谁让她技高一筹呢？
她欺身向前，他本就受了几处剑伤，终是不敌，束手就擒。她徒手抓住他脖子:“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不管他咳嗽连连，她硬把他拖到那被毒死的其中一个尸体面前。
“君如意，你就是那个如意王爷，好好呆在自己王爷府里就好了，满地乱跑什么？”她柳眉倒竖。君如意无力挣扎，索性躺倒在地，让自己稍微能够顺畅呼吸:“我知道你，陆家大小姐，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她逼视着他的双眼，离他极近。月朗星稀，他在下，她在上，两目相对，姿势暧昧，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她知道，她根本没办法杀他了，他对自己了解多少，她不得而知。
他也没办法让她信任自己，对她并无杀心，这一切成了僵局。
几只鸣虫又开始了鼓噪，只余两人的呼吸声在彼此之间起伏。
她望着他的眼，很意外地在最深处看到了诚恳。而且，从这个角度看，她发现，这人竟然和刘谌有相似的眉眼。
他发现了她的发现:“刘谌是我表哥，他母亲和我母亲是孪生姐妹。”
她指间越发用力:“那你怎么不去死？”她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要失去理智。掐的君如意快要晕死过去，口不择言骂道:“你这样的泼妇，难怪刘谌不要。”
她越发恼怒，君如意被掐的白眼直翻的时候，仍然在不停骂，只是声音已经极其微弱:“是我我也休了你。泼妇，泼妇…”
往事一幕幕，如同掉进火里的纸张，在她眼前一片片燃烧殆尽，她如何还能自欺？
她忽然忆起，在何时见过这张脸，那只是惊鸿一瞥，她却真的见过。
在刘谌眼里，她的喜欢何其荒唐，她对刘谌白首不相离的感情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对自己的感情不过是这场利益交换的预谋中产生的附属品。
什么样的咒骂都不能让她从那个荒唐的梦里醒来。
“那晚，是你？”她突然道。
君如意大脑空白:“什么是你？泼妇！”
他摸摸脖子，感觉火辣辣的疼。
她离他更近，眼眸含泪:“我认得你，我杀了你。”她发疯了一般扑向他:“那个王爷，怎么会不是你！”
君如意傻了，随即想到了什么，目光幽幽，任她掐着脖子，口中也不再咒骂。
在君如意即将晕死过去的时候，她却松了手，紧接着一滴水滴在他眉心，君如意愣了愣，下雨了？
他睁开眼睛看向她，只这一眼，让他悔恨一生。他当时怎么没有被掐晕过去，那个泼妇，怎么就不舍得用劲呢！当时他要是晕过去多好。
可是，世间事就是这么怪，他没晕，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背对着月光，眉眼如画，眼中闪着星光，灼灼生辉，那是晶莹的泪滴，犹如江南最多情的烟雨，撒在他脸上，沁在了他心里。
那滴水，就是她的泪。
她以为，刘谌对她尚有一丝余情，最后起码给了她生路。可是，这样一个烂摊子甩给了她，她最重要的亲人恐怕全在他的利用之下。
悲从心来，她进了清风堡从未哭过，当她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的时候，她没有哭，哪怕有人对她说:“痛了就哭出来吧！别忍着。”她没有哭，她只有欣喜，欣喜于她为他挡了这致命的一刀。
他总知道她的弱点在何处。
那样的难堪，她至今难忘。如何还能让自己放肆不管不顾去爱，那么就等于奔赴刀山火海，处处都是绝路。
她完全放了手，悲痛袭遍她的全身心，伏下身，大哭不止。
君如意动也不敢动，哎，男女授受不亲，你即使已经嫁过一回了，也该矜持点，不要趴在我身上哭嘛！旁边还有五种选择的，他们肯定不会动一动。
哭声从震耳欲聋，到凄凄切切，再到低泣，再到无声无息的泪滴。
君如意无奈地想着，这女人可真没有他想象中的坚强，被砍一刀还一滴泪不掉呢！现在就成了水做的。
他并不知道，这个女人的眼泪牵绊了他一生，这个被他破口大骂为“泼妇”的女人，在多年后，成为了世间最温婉柔顺的女子。
他总会回忆起这样的场景，她眉眼盈盈处，一俯身，柔柔道:“夫君说的是。”那是南方女子独有的清婉。
“额，他说，这对你是个不错的历练，毕竟陆家需要你的守护。”他尴尬地摸摸帽檐。她姿态端正，早没有了刚才痛哭流涕的狼狈。
她双目红肿的有些睁不开，她索性闭目养神:“好，我和你做这个交易。细则就留待明天早上商议，现在我们该换一个地方好好养养精神了。”
遍地死尸，这的确不是个能好好休息的地方。
君如意点头会意，他发觉心跳还是很急，让他有些面热，呜呼哀哉，他这是怎么了？
把周围都扫视了一遍，他才架着马车慢悠悠离开此地。
车内寂静无语，车外的年轻人望一眼月色，今夜的月亮好美，以前的时候他怎么没有发现呢？
车内的陆黛心中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说尽了，哭过了，也该死心了。
在马车东摇西晃之下，她沉沉入睡，那是许久不曾安心的香甜梦乡。
清晨的鸟叫声格外清脆悦耳，晨曦中的一切都美好而灿烂。
陆黛悠悠转醒，她这么多天头一次这么安心温暖地醒来。她起身，看到了两条薄毯正盖在她身上。她认出有一条是那个家伙的，看不出还挺会来事，这有求于她，姿态摆的是相当好。
她走出车外，伸了个懒腰，虽然微有凉意，但是依旧让她充满了重生一般的欣喜。抽出昨夜他用的那只长剑，陆黛武动身姿，终于可以继续她舞刀弄棒的生涯了。
正当她越舞越起劲的时候，一声喝彩声在不远处响起:“好！”
这真的很扫兴，她瞬间变成了江湖卖艺之流。
她把剑放回原处，看到他手里正提着食盒:“你去干什么了？”
他眉飞色舞:“我去找吃的，前面不远有个小店，灌汤包和粥都不错，我就给你带回来两笼。”
无事献殷勤，她白他一眼，不过还是挺喜欢他这种阿谀奉迎。
她一笑:“拿来我尝尝吧！”这人难得大方这么一回。
她坐在一处干净的石头上，君如意就在她对面随意而坐，她微一皱眉:“你不是吃过了吗？”
君如意利落地拿出包子咬了一口，含糊道:“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吃着无聊吗？有我这美男子作陪，秀色可餐，也算是增加了一味菜色。”
她笑一笑:“我看你面有菜色。”
看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她只好拿了碗清粥喝了起来。
“你知道吗？这店主人特别好，这咸菜也是他的手艺，味道比我家那些厨子做的都好，你尝尝。”君如意把一碟金黄色的小菜往她这边推了推。
她吃了一口，点点头，味道真的不错，看来这吃惯了干饼子的人，也能体会出品尝美食的乐趣。
“你想不到，他媳妇儿可真贤惠，动不动就夫君说的是，夫君说的对。”
她点头，吃包子。
“你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女子，我王府的下人有时候还不如她呢？看她夫君的眼神可温柔了。我府里那些全是眼皮子太浅的玩意儿。”他感叹一句。
她继续喝粥，吃咸菜。
“以后我媳妇儿跟她一样贤惠就好了，而且厨艺还不错，一起逍遥自在，其乐无穷，我也开这么一间小店。你说好不好？”他看向她。
陆黛正吃的欢快，点头，重重点头。
他很满意，继续道:“现今世道还算太平，我要开个小店，就在风景最好的山下开。既可以隐居山野，又可以听来往行路之人的奇闻异事，岂不快哉？”
头一次听人把辛苦谋生的小店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她记得十岁离家出走的时候，她抱的想法和这差不多，这副冤大头的模样，真是让她无比怀念啊！
君如意看向她，陆黛十分配合地继续点头。
可是君如意总觉得不对味，怎么她眼中有一丝看傻子似的同情呢？他记得那次和她出去，当看到一个穿着破烂，只会傻笑的傻子，她就是这个眼神，并且还施舍了几文钱给那傻子的家人。
陆黛拿出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
君如意问道:“哎，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清粥小菜都不错，就是有一只乌鸦在我耳边聒噪，实在是影响食欲。”她一掀帘子，钻进马车。
君如意瞪大眼，看着她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经过那小店的时候，陆黛特意往窗外望了望，此时生意不忙，两人正趁着空挡吃饭。
男子很瘦，犹如竹竿一般，女人很胖，说句不雅的比喻，比过年待宰的肥猪还要胖上两圈，手指肉肉的拿着筷子都觉得费劲。但是脸却并不丑，行走间总有一种美感。
她感叹，现今真是太平世道了，有贫民竟可以吃的如此富态。
这时候，那富态的胖美人望见了他们，热情的招呼他们。
她刚要下了马车，就听那胖美人一脸笑意:“哎呦，可不要下来了，别动了胎气。”
陆黛看向君如意，定是他又胡言乱语。
君如意堆起笑脸，背对着那胖美人对她使眼色:“对呀，黛儿，你就别下来了，这就是我刚才就给你说过的，那个贤惠的嫂子和她夫君。”
“啊，原来是这位嫂子呀！没想到模样也长得这么好。”陆黛看在胖美人如此热情的份上，也懒得揭穿他。
胖美人抚了抚脸颊，更加高兴道:“小娘子真会说话，和你这夫君一样，都是嘴儿上抹了蜜的。不像我那个相公，一句好话不会讲。”说着，幽怨地瞪了自个儿夫君一眼。
“我听夫君说，嫂子对这位兄长可是言听计从，贤惠的很呐，我就脾气急，倒让我夫君来哄我。”她瞟了一眼那竹竿似的店家，发现此人行走间皆有法度，恐怕修过什么特殊功法。
胖美人乐呵呵地道:“我这人心直口快，我夫君心眼小，我不认错，他就不理我，我也没办法啊！”店家闻听此言，瞪了她一眼，收拾碗碟，回屋去了。
“看看，这又来了。”胖美人指了指店家的背影。“这成亲之前还能压压脾气，这成亲之后，脾气大了。”
陆黛却觉得这胖美人极为有趣:“既然你夫君这么嫌弃你，你就跟我走吧！我看你为人爽利，做个管事娘子也是使得的，我们府上什么山珍海味都有。”她朝胖美人一挤眼。
胖美人会意，故意朝屋里大喊:“真不愧是富贵人家的夫人，我呀，就坏在这张嘴上，贪吃，要不图我相公有好手艺呢！那小娘子既然这样说了，要不，我就随你去看看？”最后一句，调起的特别高，都惊了树上正栖息着的小鸟，从窝里飞出来看，仿佛在看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热闹。
屋里立马传出了摔东西的声音，“咣当当”。
这店主着实有趣。
“那嫂子，就收拾收拾跟我们走吧！我看大哥这是巴不得呢！”她掩嘴轻笑。
君如意也很是配合地道:“大嫂就先上车，不用收拾什么了，我们府里什么也不缺。”
“好嘞！相公，那我走啦！”胖美人对着窗子挥挥手。
瘦竹竿似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肩上搭一块抹布:“行了，别开玩笑啦！别人笑话。”说着，脸上有了一丝讨好的笑意。
胖美人鼻孔朝天:“谁笑话，反正得不了你的好脸，我还不如去别人家做个管事娘子，山珍海味比你手艺更好，若是能找个府里的掌勺师傅……”话还没说完呢，一道人影掠过，再看，那胖美人已经立在了那男人身边。
胖美人回过神，胖乎乎的手拍着波涛汹涌的胸口:“相公，你吓死我了。”那样子倒像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君如意一惊，这样的速度，他根本拍马莫及，特别是还要抱着胖美人这庞然大物挪动到只看到人影，实在是出神入化。
倒是陆黛笑了笑:“看来嫂子还是不愿意离开大哥啊！好身手！”她眼带笑意，却是看向胖美人。
胖美人则惊了一下，这女子年纪这么轻，竟然看破她的功夫，真是难以置信，美目圆瞪，显然有了一丝防备。那男人也是蓄势待发，看来武功也是不弱。
陆黛倒轻松一笑:“我们师承一处，这样论我该喊你一声师姐，师父总说您身法功夫无人能及，我不服气，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胖美人惊疑地看着她:“是你？”
“是我。”
“难怪呢！瞧着就面善。”胖美人笑了，艳丽非常。
“那你们还是快走吧！我想有人又来追杀你们了。”那沉默寡言的男人忽然道。
陆黛侧耳倾听，果然听见有一丝风声。
“顺风耳，真是厉害。”陆黛赞道，他肯定听到的比自己要多。
“师姐，姐夫，那我们后会有期。”陆黛没有多啰嗦，示意君如意快走。
一道烟尘起，马车向着远方奔去。
胖美人依偎在自家夫君怀里，若有所思道:“只听家师提过，每次都错过见面时机，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了面。”
“我们要不帮他们阻拦这些人？”瘦竹竿似的男人问。
“她走的如此之快，就是不愿意我们出手暴露身份。家师说的没错，她的确有本事，只一眼就看破我的身法。”她感慨一番，忽转过脸道:“相公不生气了吧？”语笑嫣然，有着别样的惑人风情。
男人瞪她一眼，并环视周围:“别让别人看到。”说着，修长如玉的手指轻点她嫣红丰润的唇，莞尔一笑。
远山若隐若现，绿意萦绕，那看了半天热闹的鸟儿归了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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