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有句俗语:早清明,晚十来一。就是清明的祭祀要安排在清明节那天之前,十来一的祭祀要在十来一那天之后。
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路数,问了长辈,他们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说这就是传统。
所谓十来一,就是阴历的十月初一。家乡人说“十来一”的时候,总要加个儿化音,加上方言特有的转调,听起来土得掉渣。作为出省深造多年的正经大学生,我总是不屑,每每听到,都要吐出字正腔圆的三个字:“十、来、一”。
小时候,父亲说孩子还小,总是不让我参与这些活动,每年春节都是他和小叔两人骑着电车去。后来在部队工作,因为管理严格,放假时间短,又不凑巧,每次都要去,但每次都没去成。
父亲不让我去,有他自己的原因。他家庭观念并不重,与爷奶、大伯又有些不睦。而我每次其实也并没有以一种非去不可的态度对待这件事,一方面有些自卑,一方面有些害羞,觉得自己混得差,没脸面去见爷奶。
那时我服役的部队在独山脚下,爷奶的坟也在独山脚下,经常带着部队路过,却没有机会看一眼;最近的一次,训练的地点离坟头只有几百米的距离。
那时的自己,确实是一个不成熟、不孝顺的孙子。
爷爷走得早,我都没见过。奶奶在我六年级的时候也走了。奶奶对我好,教我识是非,给我买好吃的,在我身上花钱一点也不含糊。五年级的时候,花了四百块钱给我买了一辆绿色的山地车。那个时候是1996年,四百块钱对于一个退休的老太太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为此还引得大娘和婶子的眼红,说老太太偏心眼。
这件事不是导火索,只是无数婆媳、妯娌矛盾里的一个说辞罢了,结果是轮到她们赡养奶奶的时候,更加的不尽心。只有我家养老人的时候,我妈和我对奶奶好。当然我们对奶奶好,并不是因为那辆山地车的结果。到底哪是因,哪是果,谁又能分得清。所以我更加佩服我妈,我看在眼里,她跟我奶奶并没有到情同母女的地步,但母亲是确确实实尽到了一个儿媳妇的责任。
那时我已懂事,大伯大娘家素来与家族人员不怎么来往,婶子对我倒是挺好,但在对老人尽孝这事上,我不会原谅她们。
家长里短的事,固然分不清个谁对谁错,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要不然,为什么奶奶去世后,婶子老说经常能看到老人家在床头坐着呢!
2017年一年时间里,大娘和大伯接连去世,看着还没结婚的弟弟在我肩膀上哭得不能自已,他只是不停的说着,哥,我爸妈都没有了,我爸妈都没有了,我爸妈都没有了啊!…
我们一大家子,只有我和弟弟两个男孩,我是奶奶的长孙。小时候,他一直都是跟我玩大的。我们会像电视里那样,右手握拳,拍打心口,代表男人间的忠诚和秘密。后来,各自长大,人生的道路渐行渐远,又因为上一辈的事,让我们的关系疏远了不少。
但看着弟弟颤抖的身子,又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需要我照顾的小男孩。不管以前怎么样,我想,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如果说奶奶的去世已经有些遥远,那么大娘和大伯的事让一家人的氛围都变了,当然,我感觉是好的转变。父辈们的走动越来越频繁,联系越来越紧密,关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和睦起来。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趁热打铁,组织了几次家庭聚会,也让我们这些子女的子女多了很多在一起玩闹的机会。
这种感觉真好,祭祀当然少不了。正好,我2017年转业回来,时间也有了,更重要的是对待祭祀这件事的看法变了,这已经成了一种联系过去与现在、当下与未来、我与家人、家人与亲人间的一种纽带。每年春节、清明、十来一这三次,都会带着小叔和父亲给爷奶上坟。
早上,时间还早,我说,走,咱爷三去喝碗牛肉汤。小叔说,中,叔请你喝,你开车辛苦。我爸说,你请啥,有娃们在,咱对嘴去吃就行了。在一碗浓香牛肉汤的氤氲中,我体会到了血缘的亲情。
于是,虽然说是祭祀,但也并不悲伤。路上,他们兄弟俩聊着以前的旧时光,父亲为了小叔与人打架,每次大伯被欺负,都是父亲为他出头。我听着,开几句玩笑,在心里感谢爷爷与奶奶的保佑,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让这一家子人终于更像一家子人。末了,父亲说,明天你弟回来,你跟他一起去看看你大伯。
我说,这种事,还需要你说吗,我们兄弟俩也早安排上了。
弟弟去年去马来西亚发展,这次刚好回来休假。回来这几天,给三姑列了一个长长的饭单子,让三姑给他做他在外面吃不到的味道。
第二天,我又开车带着他,先去看了奶奶,又去看了大伯。一年不见,他又成熟了许多。前一天晚上,我们兄弟姐妹们已经为他接了风,他酒量见长,却也喝个酣畅。我说,昨天晚上喝了酒,这个时候,来一碗香浓牛肉汤,最是得劲不过。
大娘大伯去世前,最牵挂的就是弟弟的婚事,总是唠叨着催婚。那时,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弟弟总是直直地顶回去,有时,激烈起来,更是狠狠一摔门就走。
如今,心照不宣地,这也成了他每次与家人见面的必答题。弟弟真是长大了,一路上聊得多的也是家庭,亲人。更可喜的是,好事将近,他说不是明年底就是后年初,男人还是要先有一定的事业基础吧!
这是我愿意看到的,男人,要让自己的心在一片自己打理出来的土壤里扎下根来。
弟弟下了车,我回过头对他说,以后记住,早清明,晚十来一儿,啥事都得想办法回来,咱一家人一起去祭祖。弟弟把右手举起来,握成拳,在心口拍打着。我笑笑,切,这臭小子!
咦,总觉得哪里不对?不知怎的,我刚才竟也说出了带着浓浓土味的“十、来、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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