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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人生》/上卷 中年以前的我/第三章

《风雨人生》/上卷 中年以前的我/第三章

作者: 大地山川 | 来源:发表于2023-05-06 19:48 被阅读0次

第三章 童年的记忆

我不迷信,属于无神论者,却相信人生有命。人的命运应该由先天和后天两部分组成。先天之命由人出生的时间、地点、家庭及遗传基因等等决定,是不能选择,不能改变的。后天之命可以通过主观努力、学习、修身,不断进取获得,是可以改变的。

我的先天之命决定了我的童年,不会像许多同龄人一样幸福快乐。

我生于农历1959年1月29日。生于三年严重自然灾害的起始之年;生于食品严重匮乏的农村——五家子乡五家子村;生在当时处于社会底层的“富农”家庭;生我的时候,母亲已经四十多岁,身体瘦弱。所以,我先天元气不足。

1958年,大跃进运动,农村也建高炉炼钢铁。紧接着是成立人民公社,将土地合并集体耕作,成立集体食堂,粮食全部归集体管理,个体家庭不做饭。结果,钢铁没有炼出来多少,却严重影响了农民春种秋收,粮食大量减产。接着连续三年自然灾害,大饥荒,据说饿死了上千万人。

听父亲说过,集体食堂时,有一天,奶奶和哥哥抬着从食堂里分来的一罐子粥回家。进大门口时,哥哥被门槛子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抬粥罐子的木棍子从肩上滑了下来,罐子碎了,粥撒了一地。全家人中午都没有吃上饭。

父亲还回忆说:“那年春天,有一天收拾菜窖时,得到几个白菜帮子,拿回家里炖着吃了,感觉那个香啊!”

那个时候,我才出生不久,不记事,对于家里困难的日子,没有实际感悟。到了后来的文革时期,人们说,虽然社会运动更为惨烈,物质生活还是比1960年前后改善许多。然而,我记得,在文革时期,家里吃饭喝粥,每次我把粥碗都舔得光光的。由此可以想象,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人们饥饿的情景了。

听姐姐说,我三岁那年走失过一次。家人找了一天,在东边大地上的坟茔里找到我的时候,发现因为饥饿吃野菜,我嘴唇都是绿的。那几年食品严重短缺,饿死了那么多人,我能活下来应该是不幸中的万幸。并且,母亲那样的身体,最后生下了我,让我有幸来到这个世界,难到这不是命运吗?

我记住的最早的一件事儿,是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我感冒发烧,烧昏过去了说胡话,说的东西自己还能记忆清晰。当时的感觉是一场噩梦,梦见自己身后有猛兽追赶,正在往悬崖边上奔跑,前边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危急时刻,嘴里不断高喊:救救我!救救我!惊醒过来时,出了一身汗,看见家人都在身边,还有一位请来的赤脚医生。

我记事儿以后,虽然三年自然灾害已经过去,但是生活还是异常困难。冬天两顿饭。夏天一日三餐,早晚经常是很稀的玉米糊粥,或者是高粱米面粥。我们家院子里的西南角有一盘碾子,半个村子里的家庭都会来这里用碾子碾压做粥用的玉米或高粱。

大我三岁的三姐刚刚学着帮助母亲干活的时候,推碾子时,毛手毛脚,一不小心将手指头压断了一节。看着鲜血淋漓,痛得泪如泉涌的三姐,忙乱中,母亲撕来些布条,赶紧将断掉的指头对上,简单包扎起来。半个月以后,三姐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着手指的布条,发现断指接上了,却是歪歪的。三姐这个歪歪的手指留下了那个年代的记忆。

副食以咸菜为主。吃上一顿玉米饼子或是高粱米干饭,加上一个炖白菜,就很奢侈了。白面、大米之类的,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那些年一到吃饭的时候,看见只有稀粥,没有菜,我就直咧嘴。当闻到炖菜时炝锅的香味就会直流口水。

我和其他小孩子一样,非常盼着过端午节和中秋节,因为过节时可以吃上一顿肉。当然,最盼的是春节。过春节时,许多人家都会杀一头一百斤左右的肥猪,一半卖掉,剩下一半自家吃;做十斤左右黄豆豆腐,蒸一缸豆包。至少可以享受半个月的好生活。那时,过年的感觉真幸福。

现在因为生活富裕,人们经常喝啤酒,营养过剩,胃部肚子很大,叫啤酒肚。

我小时候那个年代,因为穷,人们吃粗粮、喝稀粥。稀粥营养成分低,为了摄取足够的养分,人们吃得特别多。人体内的小肠承担着将大量粗糙食物中的少量营养充分吸收的任务。所以,那时候的人们,小肠特别发达,小肚子很大,大人的看不见,光着屁股在外跑的小孩子暴露明显,我们把这个叫屎瓜肚子。

那个年代,物资匮乏,运动叠加。特别是后来的文革运动,人们群情激昂,有时跳着忠字舞,有时手举红宝书,高喊打倒某某某,砸烂kong家店。到处破坏宗庙古建,大兴斗争哲学,剔除传统文化,道德观念一落千丈。因此,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渐行渐远,家族邻里之间因为一些琐碎的事情发生纠纷也习以为常。

有一次,父亲去家族里一位婶子家里归还借款。父亲还完钱之后,一边往外走,一边核对自己兜里的余钱时,发现多给了婶子五元钱。可是,这位婶子却说父亲少还了五元钱,也不知谁说得对。由于这五块钱,当时两家吵得很凶,后来多年不来往。

那个时候,我每年过生日的待遇是得到一个煮鸡蛋。一个鸡蛋几分钱,五元钱可以买一大堆鸡蛋。所以,五元钱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可想而知。然而因为五块钱,邻里之间闹得不可开交仍然是得不偿失的。

在那个高喊阶级斗争的年代,人们只讲斗争,缺少互相理解,很多人的头脑与当时的物质生活一样简单贫乏。

还有一次,我家门前左侧的墙根底下,自然长出一棵很小的小榆树。东邻居的大娘说树是她家的。因为小榆树长在我家一侧,父亲担心树长大后两家闹矛盾,索性将小榆树砍掉了。结果邻居大娘的两个儿子(我叫大文哥,还有曾经去监狱探视过我父亲的那位小文哥)大发雷霆,唆使60多岁的大娘,爬到我们家东厢房后面两家界墙的墙顶上去拆墙帽子。拆下来的石头,扔在他们自家院内。小文哥嘴里还嚷嚷着:“树怎么是你家的?这个界墙都是我家的,拆墙你们管不着”。

自己拆自家院墙?你砍树,我们就拆墙,这分明是在气我父亲。其实这段院墙在我家东厢房后面,也是我大娘家的西院墙。拆了墙,直接破坏的是我大娘自家的风水。这事由于当时的大队书记干预,最后总算平息了。

不久,父亲同哥哥一起把墙帽子又垒上了。他俩在顶上垒墙时,我还在下面看着他们说:“反正不影响我们家,又是他们拆的,要垒墙,他们就自己垒呗”。当时父亲和哥哥都说:“人家都认错了,我们就别计较了”。

后来,我参加工作时,有一次去南方旅游,在一个叫六尺巷的小景点,年轻的导游给大家讲了六尺巷的故事。

清朝时期,这里的两个邻居同时建房子,由于院墙边界,互不相让,谁家也建不了房子。其中一家有亲属在朝中做官,就写信给亲属,希望给予干预。这位亲属读书多见识广,是个明白人,回信写道:“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

接到回信的一方,接受了亲属的意见,不再与邻居争吵,直接退后三尺。邻居看见对方退让,并听说信中的内容后,深感惭愧,也退后三尺建墙。因此,这里形成了六尺宽的胡同,从此两家结下了友谊,还方便了整个村子里的乡亲。也留下了邻里相让的佳话,一直教育着来到这里参观的人们。如果大家都知道这个故事的道理,学会相互谦让,又何必因为一些琐事闹纠纷呢?

相比邻里纠纷,当时的文革运动对我家冲击更大,在我的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难以磨灭的印记。

有一年冬天的深夜,天寒地冻,我们一家人正缩在被窝里熟睡。忽然,大门外面响起了“当当当”的敲门声。大门打开后,进来一群人将刚刚惊醒的母亲带走了。因为我年龄小,什么原因带走的,母亲被带走后多少天回来的,我都没有记住。母亲被带去之后受到的待遇可想而知。

还有一天,几个人带着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回来,正在外面接受管制的父亲回到家里。来人将我家东厢房里面,窗户旁边的墙垛上部刨开,从里面取出一叠纸质文书类的东西后,又带着父亲走了。后来听说带走的这些东西就是批斗地主富农时常说的“bian天账”。被管制时期,父亲住在北杖子梨树园的牛棚里,三姐给父亲送饭。这次,由于父亲态度好,交出了bian天账,没多久就被放回来了。

相比那些被游街示众批斗,被殴打致残致死的人,父亲算是幸运的。有一次,我在四合当看见一个人被一伙人游街批斗之后,又将这个人双手反绑,吊在一个篮球架子上,用皮鞭抽打。不多时,那人口吐白沫耷拉着脑袋晕了过去。这伙人又把他放下来往他的头上泼凉水。最后也不知那个人是死了,还是活过来了。

在那个年月,极左的文革让人们互斗,人为地阶级斗争又让人们泯灭了人性!

由于这种环境的影响,加之很少有人教给我待人接物之事,那时候,我既胆怯又内向,既怕陌生人来家里,又怕去求别人办事。六七岁时,我的任务是经常出去放养家里养的一两头猪。以至于我七岁那年,有一天早饭前,家人说要送我去上学,因为怕见生人,我死活不肯去。结果挨了父亲一顿打,同时还吓唬我说:“不念书就放猪去!”他本以为用上学与放猪两者比较来选择,我一定会选择上学念书。可是让家人没想到的是,我一边往外跑一边哭喊着:“我放猪!我放猪!”那天,我早饭也没吃,学校也没有去,跑出去后一直不肯回家,是奶奶端着一碗粥走很远给我喝了。

不知过了多少天,我还是被送去上小学了。记得上学第一天,老师问了几个问题,我就出了洋相。

老师问:“你有几个耳朵?”

回答:“两个耳朵。”

又问:“几个鼻子?”

回答:“两个。”

在场的我还不熟悉的小学生们听了以后,哈哈大笑。

那时候的我,不仅胸无大志,而且愚昧得很。一直到去宋杖子乡上高中以后,我才有了点小“志向”。

那个年代,农村孩子都是散养的,一直到上小学之前,大脑都没有开发,与现在小孩的超前教育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其实二者中和一些最好。

现在小孩子学习负担太重。许多学生不是为了爱好去高考,而是为了高考而高考,以至于高考之后填报专业时,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激烈的考学竞争在一定程度上泯灭了孩子的天性。

1966年,我七岁上小学那年,也正是文革开始的一年。文革时期,中小学体制由原来的十二年缩短为九年制,小学为五年制。小学即将毕业时,赶上所谓的“教育回潮,”小学增加了一年。所以,我念了六年小学,算是偏得。

上小学时,换了几个老师,其中,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白正林老师,他也算是我的启蒙老师了。他的教学方法完全是启发式的,学生听他讲课饶有兴趣,每周他都会安排一节课给学生讲故事,大家总是听得聚精会神。上体育课时,他和小学生们一起滑冰、爬山,做各种游戏。他总是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与大家交朋友。

可惜白老师教我们的时间很短暂。在一个新学年开始时,他把一大沓即将发给学生们的新课本整齐地放在讲桌上,注视大家许久,然后深情地说,由于学校安排,他将暂时离开大家,现在将新课本发给大家,希望大家今后好好学习等一席话。学生们听到朝夕相处的老师要走了,都依依不舍,许多人都难过地流下了热泪。白老师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教我们。他一直当民办教师,直到离开教学岗位也没有转正。世上许多事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们心目中的好老师并没有充分展现他教书育人的本领,让人为之惋惜。

除了那次因为不上学挨揍之外,还有一次挨打的经历始终没有忘记。

有一年春天,我与玩伴儿一起跑到村东头,爬上白景山叔家的院墙去撅柳树条子。结果被院子里的景山叔发现了,他大喝一声追了出来。我俩儿跳下来沿着后墙根往回跑,半路上被他逮住了,挨了一顿胖揍。

回到家里时,姐姐说,我的后背被柳树条子抽得红一条紫一条子的,又说我的伙伴也被打了,但是打的不太重。当时我隐约感觉,由于家庭出身不同,小孩子在外面受到的待遇也是不同的。

这位玩伴儿叫白松华,与我同岁又是邻居,虽然也出生在困难年代,但是他的家庭出身好,父母也年轻,他吃母奶吃到四五岁。因此,他的身体非常结实,我俩僧经伸出手比较,他的小臂足足比我的小臂粗一倍。他八岁上学,77年高中毕业,文革伴随了他的整个中小学阶段,没有学到多少知识,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我七岁上学,因为家庭成分影响,74年辍学务农,77年初复学读高中。结果恰好赶上恢复高考,一举考上了大学。命运有时就是这样捉弄人的,很多事情不能以一时得失论短长!

小时候上学时,我与其他同学一样,总是将书包挂在脖子上,不大不小的书包坠在肚子前面。放学之后,则经常同白松华、白绍彬、齐志华等几个伙伴一起上山搂柴草,搂满一筐柴草后,将柴草背在后背上,弓着身子下山回家。到了晚上,在油灯下,又经常俯着身子在低矮的炕桌上写作业。那时,我才十几岁,骨骼还未发育成熟,平时这些动作总是使胸椎向前弯曲用力,致使身体形成了轻微的驼背。

与放猪、打柴相比,小时候我曾经给家里做过一件很大的贡献。

有一年过春节,年三十的下午,家人都在屋里准备过年的饭菜。我从屋里跑到院子里玩的时候,抬头看见我家茅草房的房顶上着起了火苗,我赶紧跑回屋里告诉家人:“房顶上着火了”。家人都跑出来救火,还有东院大娘的孙子(小名叫银)等邻居家人也过来帮忙。大家搬梯子的搬梯子,上房子的上房子,抬水的抬水。幸好火势不大,众人七手八脚,不多时就用水把火浇灭了。这次失火让人后怕,如果发现晚了,农村里,一个草房,干柴烈火,一旦燃烧起来是很难救得了的。如果房子烧没了,不但这个年过不去了,以后的日子也没法过了。

那些年,我记得我家中最值钱的东西有两个:

一个在地上,后院墙外面,比直比直的,都有一搂多粗,那是祖父年轻时栽种的八棵大杨树。应该是哥哥订婚时,这八棵杨树卖了大约一百多元钱。真是前人植树后人乘凉,多种树木造福子孙。长大以后,我积极响应植树活动,倡议大家认植纪念树,还为此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大概也许与此有关吧。

另一个在地下,东厢房后,界墙里面的地下埋着一个坛子,里面是民国时流通的银币,也叫袁大头,足足有两三百块。这是土改后我家留下来的唯一有用的财物,其他的财产都被“斗争”没收了。父亲被关在牛棚时,母亲怕暴露目标,将这坛东西从正房后面转移到了东厢房后。父亲在牛棚里面只交代了已经没有用的地契等纸质材料,并没有暴露这坛子银元的事。后来因为邻居大娘折界墙,我家又担心墙被折掉后,这坛子东西怎么取回来?为了这点东西,家里人也是整天担惊受怕的。直到哥哥结婚前,才将这些财宝挖出来,拿到市上卖掉了。要挖这坛子之前,母亲告诉哥哥,东西在东厢房后几步,南墙前几步。我是在这坛东西挖出卖掉之后,才知道家里曾经还藏着一坛子宝贝呢。在那困难年代,这些袁大头确实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

文革运动伴随着我的整个少年时代。那时候,出身于贫下中农家庭的青少年不是红卫兵就是红小兵。我两者都不是,也没有资格加入共青团,但整天听见的都是(有时候也跟着喊)“打倒某某某,砸烂kong家店”,“宁要she会主义的草,不要zi本主义的苗”之类的极左口号。还有不同形式的武斗。在极左思想的影响下,许多人的思维和行动都失去了理智。

有一段时间,兴起平坟运动,口号是“让死人给活人让路”。然后便有一伙人,也不与坟主家庭商量,完全不顾生者的情感,见到大地上的坟墓一律铲平。有一天,平坟队伍从上午开始,将村东边地上的坟堆一个接一个铲平。我祖父祖母的坟墓在东山根底下与平地连接的地带,也占了一点点山坡地。天意巧合,将要平掉我祖父母的坟墓时,天色已黑,领队的决定收工回家明天继续工作。然而,第二天,这帮人鬼使神差不知又搞什么其他运动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家的祖坟保住了。这也是文革时期我们家里唯一的偏得。

事后,有人说我们家的坟茔地好。没过几年,我又考上了大学,又有人说我家祖坟冒青烟了。这些都是迷信的说法。我认为人生在一个庞大的自然与社会体系里,许多事情是不能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比如文革运动,普通百姓孰能左右?

然而,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人,应该分清是非,修身养性,力所能及,向着人性最美好的方向,积极进取;积德行善,顺其自然,天自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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