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中国古代的美政、善政,“禅让”无疑是人们最乐于称道的典故。
关于“禅让”,并没有多么准确的历史文字记载,确切而言,充其量只是一段远古时代的政治传说。到了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开始议论、记载它的时候,时间早已流逝了几千年。对于其真实性、准确性,几千年来人们争论不休,聚讼千年,但迄今仍未尘埃落定。但由于这件事关涉中国实在太大,它不仅仅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事件,还是了解中国历史进程的一条重要线索。说得更高点,它是我们的一个“元支点”,是我们的精神支柱。
《史记·五帝本纪》载:“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授权舜。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尧曰‘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于天下。”先秦的儒家、墨家、纵横家及后世的文人学士对先贤禅让的千古佳话一直津津乐道。
然而,无论传世的还是新发掘的历史文献,有关禅让制的文字均系后世回溯性的描述,缺乏信而可证的直接证据,虽不说是以讹传讹,但至少是道听途说。
那么,禅让是真有其事,还是祖宗忽悠我们?得益于一次盗墓盗出的竹书《竹书纪年》的横空出世,禅让这个美丽谎言的庐山真面目正逐渐被揭开。
西晋时,有人在汲郡盗墓,墓中有大量竹简文献,其中的一种就是《竹书纪年》。《竹书纪年》中的记述有不少地方与经典迥异,但有的却与甲骨文、金文相合,足见其真实性。因此,《竹书纪年》成了第一本揭开传统历史体系谎言的考古文献。但由于其中有太多揭穿传统历史谎言的记载,与传统古代历史体系相悖,所以后世大都坚决否认其真实性,并坚决压制,这也是其很难见其真面目的原由。
《竹书纪年》记载:“以为尧之末年,德衰,为舜所囚。舜既囚尧,偃塞丹朱于此,使不得见。放帝丹朱于丹水……仲壬崩,伊尹放大甲于桐,乃自立也。伊尹即位,放大甲七年,大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
其中描述正与韩非子所言相吻合:“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
由此观之,被前人传得美仑美奂的所谓授贤禅让,当美丽的光环逐渐褪尽,显示的只剩下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流血冲突、权力斗争。
据载,舜,名字叫姚重华。他被启用,主要是他的孝道出名,有一定的社会威望。我们知道,科举时代通过考试获得进身之阶;在科举之前,选拔官员是征辟,即朝廷听说某人有贤名,就下诏调他从政。所以,世上有志“兼善天下”、等待朝廷征辟的人,就在德行上猛下功夫,不是以隐逸山野来彰显自己淡泊名利的高行,就是以事亲至孝来获得孝子的美名,或者以仗义疏财获得一方善人的荣誉称号。
舜可能深谙如此,他在德行和才能上都获得了非比一般的社会声誉,在隐逸、孝行和才能上都下了一番功夫。
首先是在孝道上着力。舜的亲爹叫瞽叟,是个瞎子;而舜的眼睛里有两个瞳仁,这可真是奇怪得很。舜的母亲早死,瞽叟就给舜娶了一房后妈。瞽叟和舜的后妈又生了一个儿子,叫象。在这个重新组成的家庭里,舜的地位最低。象仗着父母都健在,桀骜不驯;后妈理所当然不喜欢舜,十分嚣张;而舜的亲爹瞽叟呢,更绝,可谓六亲不认,竟然日日夜夜想把舜杀掉!
有一次,瞽叟借口谷仓的房顶需要修补,让舜登上房顶,自己和象在下面递湿泥。瞽叟事先偷偷地围着谷仓堆满了干草,这时就纵火烧房。眼看火苗快舔到了脚底板,舜急中生智,挟着两个又大又宽的宽边斗笠,像鸟儿张开了两只翅膀,从高高的谷仓顶上飞了下来,一落地就马不停蹄地逃开了,躲过了一劫。
一计不成,瞽叟又生一计。这次是让舜去挖井,等他挖得够深的时候,瞽叟和象一起往井里填土,想对舜实行活埋战术。没想到舜早有准备,事先在井的侧壁挖通了一条通向外边的暗道。当他感觉到泥土劈头盖脸地倾泻下来时,他赶紧钻进暗道逃跑了,又躲过了一劫。
即使九死一生,舜还是饶恕了父亲和弟弟,待他们像平常一样,这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不过,有一点好理解,那就是其父母兄弟越狠,就越能反衬其孝。
有了孝子美名后,舜就在历山地面上轰轰烈烈地演绎起他的德与能。他与老百姓打成一片,以至他到哪里,老百姓跟到哪里;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舜一到就迎刃而解。总之,他的名字很快就穿越历山,誉泽远近。
舜的名声自然很快传到了尧的耳朵里。尧的年龄这时已经很大了,该考虑接班人的问题了。尧的儿子丹朱顽劣,尧不想把大权交到他手里,于是长老们就推荐了舜。出于慎重起见,尧对舜的道德品质进行了考核。考核的方式很奇特,尧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嫁给舜,又派自己的九个儿子去给舜当助手,就像安排卧底一般。
很快,“干部”考察合格,就把舜召到了身边重用,并很快得到尧的欢心。帝尧末年,灾害频仍,“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共工、鲧、欢兜等一干名臣此时都在为尧共事,这些人都是舜的前辈,舜想有所为,不能越过他们,但他们都没有舜的一个有利条件——舜是尧的女婿,是帝尧在丹朱之外最信得过的人。也许就是因为这份相信,尧晚年不问部落之事,沉迷修道,对舜的奏请一概是“圈阅同意”。在舜用事二十年之后,整个部落早已物是人非,昔日英华未经秋而凋落,舜之羽翼已成。政出于舜而不在尧,尧大权旁落后终被边缘化,太子丹朱也被另处囚禁。
尧此时后悔莫及,曾试图挽回局面,但为时已晚,最后含恨而死。尧死之后,老奸巨猾的舜并没有马上取代尧,他只是“摄政”,让尧的儿子丹朱掌管部落大事,但是这个丝毫没有党羽和人马的傀儡部落首领注定做不了多久,舜于是也上演了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戏:
“舜让辟丹朱于南河之南,诸侯朝觐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狱讼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舜曰:‘天也。’夫而后之中国践天子位。”意思是舜想要从摄政的位置上退下来,但是那些长老们只拜舜而不拜丹朱,舜便假惺惺地谦让曰:“这是天意呀!”于是才正式坐上首领位置。
舜帝掌权之后自然需要重新洗牌,其中就杀掉了鲧,但大水依然泛滥,必须治理,舜没办法,只好请出听说治水有一手的鲧的儿子大禹来治水。好在大禹不负众望,估计也是慑于舜的淫威,所以不敢有半点懈怠,治水时“三过家门而不入”似乎就说明了这点。
由于治水有功,大禹在治水过程中便逐渐树立了个人的威信,也逐渐掌握了不少权力,笼络了部下,培植了党羽,并最终掌握了部落大权。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在此又简单地重复了一下。禹受舜禅,也照搬舜当年版本:“禹辞辟舜之子商均于阳城,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于是遂即天子位。”
不过,大禹不像舜当年那么做作,没有说什么天命不天命的,虽然也是“辞辟”了一番,但那也是程序的需要;虽然也是逼退了帝舜,强行当上首领,但与舜全靠沽卖孝名来获取政治资本相比,他毕竟建立了惠泽苍生的不世奇功。掌管天下,也算实至名归,人心所向。
大禹自然要报杀父之仇,就把舜帝流放到南方苍梧那个无人之境,与野兽共存,舜帝的妻子娥皇、女英悲戚伤感,泣血而亡,成为湘妃,舜帝自然也终老于此。
从这些来看,中国历史上为人所称道的所谓“禅让”原来根本就是充满了暴力和残酷的,禅让制根本就不是什么原始部落的民主制度,美好的上古时代并不是某些史书上所描述的那么淳朴,其中不乏尔虞我诈、龌龊不堪。
从舜、禹受禅的被历史神化,我们似乎可以明白什么是政治神话,明白为什么谎言被一再重复后,就成了绝对真理和不可颠覆的神话。
但是,“禅让制”却一直被孔夫子称颂不已,成为其“托古改制”原始依据。直到今天,还是正统历史观的宠儿,并堂而皇之地写进了历史教科书。
禅让在儒家的字典里代表着上古圣贤政治,在卫道士一厢情愿的梦想中,禅让在儒家伦理道德治国体系中的作用十分重要,它是儒家道统战胜政统的标志,是以礼以仁治国的典范。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执掌政权的领袖同时也应该是道德的完人。这就是所谓的圣人治国、以德治国的基础。按照这个逻辑,尧舜禹汤都是圣人治国的标志性人物,必须把其打造成贤德之人,否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身尚且如此,何以教化别人?
于是,根据儒家理论需要,也为了宣传上古的“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并与今世的“礼崩乐坏”相比较,孔子不惜篡改古史,搞什么“一字褒贬”、“为尊者讳”等,这样,后世史学家不断沿袭此类说法,历史的真相也就被这些史学家修改得面目全非。
自孔子始,历代儒家领袖都在为恢复上古圣贤政治而努力。不过,他们不再奢望圣人能执掌政权,他们只是希望执掌政权的领袖能成为圣人。但众多儒家士子永远也不知道,恐怕也永远不想知道,这个上古政治春梦,真的存在过吗?它也许只是孔子夜梦周公后的模糊记忆,也许正是人们对那个崇尚暴力、充斥权谋、争权夺利的血腥现实激起的浪漫遐想与温情呼唤。如果只是因为这一点美丽的残梦,而用数千年的光阴来反复试验,那代价就太大了。
其实,据史书记载,从黄帝时期开始,那时的各部落早就是世袭制了。如黄帝的正妃嫘祖为黄帝生了两个儿子,长子玄嚣和次子昌意。黄帝死后,传位于昌意的儿子高阳,是为帝颛顼。帝颛顼死后,皇位又传回给了嫡长子玄嚣的孙子高辛,是为帝喾。帝喾死后,长子帝挚继位,在位九年,因为政绩微弱,诸侯拥立帝挚同父异母的弟弟尧继位,将前任首领帝挚放逐,名义上却是帝挚“禅让”帝尧。这是有史可稽的第一次“禅让”,同时也是有史可稽的第一次“政变”,但是因为史料匮乏,无法勾勒出其详尽面目。不过,由此可知,这一时期各部落普遍已实行世袭制了。那么,舜的部落自然也不可能例外。
所以说,所谓的禅让,不过是一曲有目的的闹剧,既忽悠了炎黄子孙,又忽悠了整个历史。不过,也不能责怪那些先贤圣哲,你们说是“禅让”也罢,说成“篡夺”也罢,不是他们的初衷,都是后人惹的祸。在他们眼里,充其量就是争夺部落首领而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