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有它真实的样子和该有的样子。真实的样子包括刺眼的阳光,怠速的尾气,不修边幅、眼神空洞的路人。该有的样子却在记忆里,在诗歌散文,在他乡遇故知的倾诉里。你生活在那儿,没得选,一切都扑面而来,像催个不停的车笛,像眩晕,像过分油腻。等你离开,全景变成了细节:故乡被抽象为石桥野径,一株搭在春天的喇叭花,一眼望穿骨髓的相遇,牵动泪腺、摇撼呼吸的父老尊亲。
是啊,采撷四季的明信片,人人都争先睹容;固定机位的纪录影片,有几人耐得住性?罗丹易讲不易学。多少人能从夏天的沉闷里看到星空璀璨?从冬季的漫长里听见冰盖下泉石淙琤?春天本就是莺飞草长,秋天不过是落木萧萧。眼见它抽嫩芽、孳繁枝、拍鬼手、转枯黄、飘零下,四时循环,代谢不息。看见了、听见了,也算不上什么本事。难得是你驻足停下,温柔打量,心里想着“春天来了呢”。市声一下子遥远了,灵魂像是浮了起来,升到永恒里,不知过了多久。
故乡就是这样进入我们的身体,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像一处胎记,一块愚蠢的疤。我在二月的艳阳里忽然看见了这道疤,多少有些难过。别人别处的二月,看看青山黛水,看看白的花、粉的花,联想些美人靧面、新镜出匣。我也没闲着,抄几句好诗,写一纸荒唐,雨天喂喂昏鸦,晴日送送晚霞。二月的我,于己无害,于人无益。
我记得许多故事的开头:“上个月那块鱼鳞云从雪山的背面回来了,带来桃花需要的粉红,青稞需要的绿,却没带来我需要的爱情”,是马骅的《乡村教师》。“那时候刚好下着雨,柏油路面湿冷冷的,还闪烁着青、黄、红颜色的灯火。我们就在骑楼下躲雨,看绿色的邮筒孤独地站在街的对面”,是陈启佑《永远的蝴蝶》。“雨下大了,理应你是在屋里。但我怕你被其他东西淋湿,岁月之类,人群之类”,是叶青的《大雨》。
二月雨水始注,春气萌发。万物在这个月份更生,年轻的灵魂也是。在看得见、看不见的那一颗星,我祈祷,所有的你全部复活。
摄影/ 高慧磊2016年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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