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已经不是他的了

 

这世界已经不是他的了

   

        想来最感亲切最喜欢的文人，总还是上世纪前半期的那些先生们，读他们的字，总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清亮的人在向你走来。朱自清先生的《伦敦杂记》更像一个单行本，电子书总共100多页，总共所记述的伦敦不过九篇文章，书店、文人宅、博物院、公园、加尔东尼市场、吃的、乞丐、圣诞节、房东太太——每篇都犹如日常小酌，信手拈来，却点点滴滴散发着先生的气质见解、学识风范。

        在《文人宅》，怀古叹今，先生感慨：谁知道那一所屋子是他住过的?更不用提屋子里怎么个情形，他住着时怎么个情形了。“要凭吊，要留连，只好在街上站一会儿出出神而已。”《公园》里，有草地一片迷蒙的绿，一片芊绵的绿，像水，像烟，像梦；公园的动物园里，有从冰天雪地里来，却最喜欢夏天的白熊（北极熊），赤日炎炎的中午，它们能整个儿躺在太阳里。伦敦街头除了画画的之外，先生会注意到少有的写字卖艺的乞丐，“面前几行潦草的白粉字，说自己是大学出身，现在一寒至此，大学又有何用，这几句牢骚话似乎颇打动了一些来来往往的人，加上老者那炯炯的双眼，不露半星儿可怜相，也教人有点肃然。”而且伦敦警察禁止空手空口的乞丐，除了盲人，乞丐便都得变做卖艺人。《伦敦杂记》中最有先生笔力风格的便属那篇《房东太太》了，那个爱说话也会说话，而且无论什么都只高高兴兴地告诉你，至少也平平淡淡地告诉你，决不垂头丧气，决不唉声叹气的房东太太。她有一间即使在圣诞节也黯淡的饭厅。“那家具，那人物，那谈话，都是古气盎然，不像在现代。”她会和女儿一起逛街，和女儿一起看一天的通俗小说。她喝碗茶，碗里的茶叶，她也爱看，“看像什么字头，便知是姓什么的人来了。”那是一位“维多利亚时代”的上流妇人，这世界已经不是她的了。

      先生笔下异国他乡的杂记，如今时过境迁的同乡人再读来，别是一番滋味。今天的伦敦，风土人情，世景天伦，都已移步他处，虽不远，却终归是不同了。那些博物院，那些公园，那些天气，那些街景，那个“维多利亚”时代上流妇人的房东太太，那些先生曾经一日日闲情信步踱过的寸寸光阴，都在这字里行间缓缓流淌，流着当年的心思、见识、风趣，以及一颗朴素的虽漂泊却又丰富安实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