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意识到我的存在。
在这小城里的人,大多贫困潦倒,整日忙于生计。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在这小城的北边,满是荒田弃居的北边,会有一条还没有小城一半大的河。
晨曦这样的淡薄,四周笼罩着微微的蓝,映出的光晖,却像是遗落的诗歌,温柔而又凄美。她就这样闯进了景色,走近了我。我惊讶,痴痴地望着七岁的她。
她脱了鞋,不顾清秋的寒冷,在浅水处走着。时快时慢,就那么走着。忽地就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胳膊里,肩膀不停地抖动着。她哭了,哭得那么卑微。
在这几百年里,我见过很多人哭。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孩子也是会这么哭的。
之后,她便常常来这里,起先只是坐在岸岩上望着我,慢慢地就开始陪我说话。她说的很多,开心难过次次都与我分享。我很高兴,我已经记不起多少年没有人跟我说过话了。
后来她上了学,小学、初中、高中都依旧会来陪我说话。她喜欢给我念诗,声音轻柔,伴着风声,水声,虫鸣,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萦绕在我的身上,我觉得这半个世纪的风华都落在了这时。
一次,秋日黄昏,在猝不及防落下的昏暗天色间,我身上罕见地漂来了一艘乌篷船,摇橹人唱歌,浆声荡漾。一竿子划碎了倒影,余下船上灯火在这黑暗中熠熠燃烧,蜿着长波,远了。我们看痴了,不知多久没能见过这江火了。她的眸子里放着光,像是看到了希望,如井一般深沉而又透亮。
她同我说起她的梦想,她说她不想现在就看见自己一辈子的轨迹,一辈子窝在小城里,慢慢成为粗俗市井,除了柴米油盐就没有奔头的人,她一定要去外面的世界。我看着,她那一往直前的勇气,如烈日般烧化一切。
她同我说她考上了大学,要走了。夏天的雨是这样急切,猛得就从天下落下。毫不留情地击打着这个世界,以己之力,到头来也只是枉然,世界并未因这击打而乱了秩序。她没有躲,依旧看着我。雨水打在她的脸上,伴着泪水从脸颊、鼻翼缓缓流下,她张嘴想说什么,可又只能无语凝噎。然后转身离开,她走得很慢,好像所有的雨水都落到了她的身上,而步子在不舍中又那么坚定。
繁华喧嚣,纸醉金迷,外面的世界是否如她所想得那样,我不知道。或者准确的说,是我不知道于她而言是否是那样。我也曾妄想穿过一座座城市,汇入浩瀚大海。石礁山峦,炎阳寒冬,我都不曾停下。可那些灯火阑珊下的太多苟延残喘,苦苦挣扎,让我畏惧,再也无法前行,于是我在这小城里停了下来。之后的百年里,我看过多少世事变迁,我的周围不是没有过繁华,只是一代又一代的交替,从繁华到衰败,从衰败到繁华。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概念,只知再次看见她时,已过了许久。她脸上的稚气已褪去,换之以成熟稳重,依旧同从前一样望着我。望着望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我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看我了,因为她自己选了路,她得自己走完。
我知道,在这世间苦苦挣扎的每一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过活。他们都在自己的路上不断前进,满怀希望,而无论结果。即使有些坚持经不起一点点希望,可这段拼了命去追着光的日子,却是每一个人无可替代的披风岁月。所以无所谓结局好坏,这些经历都是他们活过的证明,努力过的证明,而这段时光永远存在,永远拥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悲喜不论,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曾经如何以命相拼,一腔孤勇。也没有人会知道那万家灯火之下,一扇扇亮着的窗,倒像是哭红的眼睛。
我在这小城几百年,同样也无人知晓我曾流向何方,看过怎样的山河万里。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记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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