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起清风

林清玄：步步起清风

步步起清风

我很喜欢禅宗的一个公案：

五祖法演禅师门下有三个杰出的弟子，佛果克勤、佛鉴慧动、佛眼清远，时人号称“三佛”。

有一天，法演带着三个弟子，在山下的凉亭夜话，回寺的时候，灯突然灭了。

在黑暗中，法演叫每一位弟子说出自己的心境。

佛鉴说：“彩凤丹宵。”

佛眼说：“铁蛇横古路。”

佛果说：“看脚下！”

法演当场给佛果印可说：“将来传扬我的宗风只有你呀！”后来，佛果克勤禅师，果然宗风大盛。

步步起清风

我喜欢这个公案，原因是它的直截了当，一个人在无灯的黑夜走路，不必思维，只要看脚下就好。其次，我喜欢它的明白平常，简单的三个字就说明了，禅的根本精神是从站立的地方安身立命，没有比脚下更重要的地方了，因为一失足就成千古恨。

“看脚下”虽然如此简明易懂，却意味深长，六祖所说的“密在汝边”，祖师所说的“会心不远”，都是在说明真正美妙的心灵经验，不必到远处去追求。

可惜大部分的人，都是舍弃了心灵的空地，去追求远处的境界，那就无法“即心是道场”，不能即可点起已被风吹熄的烛火，继续前进。

不能看脚下的人，自然不能立定脚跟，这在禅宗里叫做“脚跟未点地”，也叫做“脚下生烟”，一个人的脚下如果生起烟雾，便无法落实于真切的生命，就好像腾云驾雾地过着虚妄的生活。

步步起清风

有时候我倒寺庙里参访，在门槛的柱子上，或在容易跌倒的阶梯上，就会看见贴着“看脚下”三字，顿时心里一阵感动，有一种体贴之感，因为那时如果不看脚下，立刻就会跌倒了。

......

“日日是好日”，表面上是“每天都是黄道吉日”的意思，但内在力更深切的意义是“不忧昨日，不期明日”，是有好的心来看待或喜或悲的今天，是有好的步伐，穿越每日的平路或荆棘，那种纯真、无染、坚实的脚步，不会被迷乱与动摇。

步步起清风

在喜乐的日子，风过而竹不留声；

在无聊的日子，不风流处也风流；

在苦恼的日子，灭却心头火自凉；

在平凡的日子，有花有月有楼台；

随处做主，立处皆真，

因为日日是好日呀！

“看脚下”真是一句韵味深长的话，这是为什么从前把修行人走的路叫做“虎视牛行”——有老虎一样炯炯的眼神，和牛一般坚实的步伐，也叫做“华严狮子”——每一步都留下深刻的脚印。

步步起清风

从远的看，人生行路苍茫，似乎要走很多的步幅；

从近的看，生死之间短促，只是一步之间；

在每一步里，脚底都有清凉的风，则每一步都不会错过。

那么，不管灯熄灯亮，不管风雨雷电，不管高山深谷，回来看脚下吧！

脚下虽是方寸，方寸里自有乾坤。

节选 林清玄《放下过后更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