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我妈妈曾经是一个小镇上的初中语文老师,那时候,镇上的初中按照入学的成绩被分为“重点班”和“普通班”,鉴于小镇的教育质量本就与城里有很大差距,基本上对学习有兴趣和志向的人,都能进入“重点班”。
那些被分到普通班的学生,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就是“弃子”,学校对他们唯一要求,就是男生不要跑到黑网吧里去勒索小学生的午饭钱,女生不要和“社会人”混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忽然挺着大肚子来上学,成为整个镇上晚饭后的谈资。
除此之外,普通班的学生享有极大的自由,他们周末不用补课,作业也可以不交,甚至有时候旷课去池塘里钓一下小龙虾,或者去野外的蛇洞里掏条蛇装进饮料瓶里调戏一下班上的女孩子,只要不从事违法犯罪活动,都是可以被容忍的。
之所以普通班的学生会得到这样的对待,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时镇上至少有一半的孩子是留守儿童,他们的父母不是在广东的工厂,就是在江浙沪的工厂,一年只有在过年那几天才会见。
他们通常都被没有任何共同语言的爷爷奶奶养大,每周拿着20块钱左右的生活费,用路边摊和黑网吧解决自己的物质和精神生活,人生规划就是初中毕业了就追随父母进厂,据说厂里一个月可以拿到2000块,那是他们从未拥有过的,梦寐以求的巨大数字。
面对这样的人生,无论是老师还是他们自己,都不觉得“学习”对他们来说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所以,普通班的老师其实是个好差事,有充足的假期和周末,甚至不用仔细备课和改作业——反正学生也不怎么听课交作业。唯一的要求是足够强壮,以便在学生为了博得女孩子的关注而打架的时候轻易把他们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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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大部分时候教的都是“重点班”,只有一次带了一个“普通班”。
但她并不清闲,周末的时候,她常常一整天都对着一大堆笔记本划划写写,有时饭都忘了吃。
我问她在忙啥,她说她在看学生的周记。
我很震惊,当然,不是因为妈妈这种主动加班的行为而震惊,而是震惊于这些考试时连照抄课文当作文都懒得动笔的学生居然还会写周记。
妈妈解释说,她开学的第一节课就会告诉学生,她不会给大家布置作业,但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们要每周写一篇周记。你们不用把它当成作文来写,不必去用什么修辞手法,引用什么名人的故事,你只需要写下这个星期你最开心和最伤心的事情就可以了。
当然,即便是这是这样,一开始会主动写周记的学生也很少。但妈妈并没有责怪那些不交周记的人,她只是认真地批改每一篇周记,在她觉得被打动的地方划上波浪线,写上一两句夸奖,然后每篇周记后都认真写上几句鼓励的话。
她还自己花钱买了一些笔记本、钢笔当做礼物,奖励给那些写得最真诚的学生。
然后,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交周记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全班几乎都在写周记,甚至那些坐在最后一排,上课从来只是睡觉和调戏前桌女同学的“混子”们,也从放学后去打老虎机的钱里挤出钱来买了笔记本,开始认真写周记。
再后来,妈妈的语文课的旷课人数也越来越少,到初三的时候,她的“普通班”的辍学人数,也明显比其他班要少一些。
如今那届“普通班”的学生毕业已经十多年了,但他们还是会在过年的时候,提着礼物来我家,就像是写周记一样,找妈妈聊他们的近况。
他们几乎都会提到当年的周记,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一个当年是“混混”,如今仍然在工厂打工的学生提到当年的周记时忽然哭了,一边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读书,初中毕业了就去打工,失去了选择别的生活的可能性。一边又感谢妈妈,说自己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还没来得及长大又上了流水线,那些周记上的批注,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被当做一个“人”来对待和尊重。
这让我想起了妈妈说过的一句话:“有些老师觉得学生不爱学习,性格不好,所以不值得尊重。但其实他们弄反了,是因为这些学生从来没有得到过尊重,所以才不爱学习,性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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