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二十多年后,当我随着年逾八旬、故土难离的父母乔迁,再次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原来的农场、现在的开发区时,年近半百的我简直像个置身于外地的孩子,已经完全认不出这个被称为我故乡的地方了。显然,深深刻在我脑海里的依旧是当年的那个故乡,可故乡却犹如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一旦翻过去,便再也无法翻转回来了。我记忆的足迹还在昔日里绵亘,以致沉醉不愿醒来,而眼前的故乡早已物是人非,那个魂牵梦绕了我很多年的、曾经的故乡消失了,消失在高楼大厦之间,消失在坚硬的城市柏油马路之间,当年的那个故乡不见了,我早已回不去了!
如今,我已头发花白,却像个伫立故乡街头的浪子,孤寂紧紧地牵扯着我的衣角,脑海里不断响起当年天后级歌手苏芮唱的那首《亲爱的小孩》,“我亲爱的小孩/为什么你不让我看清楚/是否让风吹熄了蜡烛/在黑暗中独自漫步/亲爱的小孩/快快擦干你的泪珠/我愿意陪伴你走上回家的路……”歌声回响耳畔,眼睛也不知何时变得湿润起来,“回不去的故乡”在脑海里不停地翻滚!
记得回来的前一天,得知第二天女同学要带我去看子弟学校时,我兴奋的一夜没睡好,心想那座曾经的大操场,还是那样绿草如茵吗?那排当年伫立操场前的梧桐树,还是那样高大挺拔?还有青砖青瓦的学生宿舍,以及被我踢足球踢破过窗户的、红砖红瓦两层高的教学楼,至今还健在?……记忆在心海里钩沉,难忘在思路里蔓延,思乡变成了无眠的小夜曲令人陶醉。
不能怪女同学太过热情,新的校情介绍得太详细,因为她现在是学校的任课老师,还有数个月就要退休,一草一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对这里太熟悉了。
可我们还未进入校园,就被“铁将军”挡在了围墙外。适逢学校放假,女同学向门卫通报自己是学校老师,我们才得以入内。显然,这和当年那所没有围墙的学校迥然不同。那时下课,哪怕是短暂的课间休息,我们这帮顽皮鬼也会嬉戏打闹一番,而放学后乃至寒暑假,学校就成为我们疯玩的乐园,直到尽兴天黑才会回家。不似现在校园静的没有了生气!
那时的寒暑假就是我们的天堂,别看我们一个个没钱买球鞋,但我们在绿茵场上同样也驰骋过足球的梦想。虽然一个个都是赤脚大仙光着脚踢足球,但却像曾经的世界冠军巴西队一样充满了专业精神,盘、带、铲、断同样稳、准、狠、灵,常常是一个铲断飞出便把人铲得人仰马翻,争夺异常激烈却不曾受伤。还有男女混合一起玩的“攻房”,偌大的操场中心篮球场被隔成了围城,围城又被隔成了一个个“房间”。攻者,集智慧、灵巧、果敢、善跑于一身,犹如羚羊一般穿越火线,从一个个房间急速穿越,奋力躲过对手的围追堵截,直至抵达胜利的彼岸;守者,在各个房间的“巷道”里左突右袭、前后夹击,欢声笑语,快乐不断……还有打沙包、跳大绳……儿童、少年时光,就是这样轻松愉快中度过,那才是真正的少年不知愁滋味,无忧无虑快乐无比。那是当年曾经的美好时光,而现在孩子们的快乐则被这堵高砌的灰色围墙挡在了门外,一切都久远了,一切都成了过去。如今的孩子们课余都爱上了手游,现在的塑胶跑道和人工草坪的操场已经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了,“宅在家里”几乎成了孩子们的标配;抑或是上不完的课,做不完的作业,以及上不完的补习……
女同学介绍校情如数家珍,你看前面这幢大楼就是在以前宿舍原址上盖的,后面原来两层教学楼也重建增高到了三层,现在学生多了很多增加了一倍多。至于当年上课打铃的传达室早就拆掉了,一同拆掉的还有那个小时候我们课间喝水的自来水水龙头。我还清楚的记得,当年学校的上课铃是一截铁轨槽钢做的。一到上课时间,传达室老人“摸摸头”便会拿着那柄小锤敲铃。“叮叮当当”的铃声虽然没什么节奏,但却特别清脆传得很远、很远。
铃声就是号令,哪怕我们大汗淋漓正对着水龙头大口、大口牛饮,也会立即撒开腿向教室飞奔,身后留下瘦小的“摸摸头”老人在关切的向我们喊,“莫急、莫急,才头道铃,才头道铃”。大家都喜欢“摸摸头”老人,可能是因为老人和老伴没有生育能力,膝下无儿无女的老人见了我们这些小孩,他都喜欢很和蔼的摸摸我们的头,于是“摸摸头”便成了老人的爱称。农场也很照顾他,让他到学校敲铃。印象中,当年“摸摸头”就已经上年纪了,如果老人至今还健在的话,已然长命百岁了。也不知这对孤寡老人最后是谁照料的,又是谁为他们送了终?想想四十多年前,老人见了我们这帮孩子那满怀爱意的笑容,至今心里依旧温暖如初。
然而俱往矣,学校变得我们都认不出来了,这还只是农场变为开发区的“冰山一角”,这个曾经的农场已经很难找到当年的影子了。
回想当年,那随着丘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的玉米地,和一块块稻田地,茂林修竹,蜿蜒小河,更有“哞、哞”叫个不停的奶牛,以及撒着欢儿的小牛犊左突右奔,和永远都叽叽喳喳、永远都不嫌累的麻雀儿成群结队,一会儿忽的一声风儿一般卷来,一会儿又忽的一声风儿一样闪去,这些麻雀儿简直就是一帮玩疯了的孩子,养牛场就是它们的欢快的自由天堂。
一挨夕阳西下牧童短笛声声,炊烟袅袅,倦鸟归巢,劳顿了一天的人们这才回家……
此情此景似一幅幅生动的水彩画,令人想起陶渊明的《归园田居》:“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还有更让人难忘的是,门前那棵数人都难以合抱的大樟树,拔地而起撑开了巨大的“华盖”。白天,它那粗壮的树干成了孩子们荡秋千特别有力的臂膀;入夜,又是纳凉消暑的好去处,洒水清扫,家家户户抬来竹床、躺椅围坐在一起,听大人们谈家长里短,听老人们讲难忘的过往,萤火虫星星点点闪着亮光,不知名的虫儿欢快地聒噪着,夜深了轻轻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孩子们终于挡不住疲倦睡了……接着,大人们也变得哈欠连天起来,于是这才散去……
留得住乡愁,是这些久远的记忆,只有在逝去的故乡里才能找到,然而今天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一辆辆呼啸而过的汽车,还有建筑工地上不断传来震耳欲聋打桩的轰鸣声,以及放眼望去工厂车间、高大的高压线,和被挖得支离破碎的丘陵原野,如今的故乡俨然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地,曾经的绿树成荫和满眼的青山绿水都化作了昔日,我不知道故乡的山山水水是不是和我一样,心也在隐隐作痛!当年的上树掏鸟窝,下河去摸鱼,闲来抓两个玉米棒子,等等,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只能在故乡的记忆深处去找寻了。
虽然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更不是什么衣锦还乡,但几个发小得知我回来了,都很热情的为我接风洗尘,从中午到晚上我连续作战,我终因不胜酒力被撂倒在酒桌上。我醉了,我醉在找不到故乡的酒桌上。
第二天,酒醒头痛欲裂,转而不知为何变得有些落寞起来!想想这帮“留守”故乡的老同学很让人有些“眼红”,他们真可谓是坐收渔利,他们托着农场改制的福,不是改制成了有一定头衔和权力的公务员,就是被安插到了事业单位,还有不少当上了大老板,不像我这在外打拼了30多年的游子,至今还是无依无靠的漂泊着。虽然他们很热情,但我和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却很少。就说抽烟,人家抽的是高档烟,而我在口袋里捏了半天的一包低档烟刚拿出来,立刻就被人家按了回去,人家都抽不惯这种烟了——这可是当年在故乡过年特别流行的“礼品烟”。
故乡变了,变得物是人非我认不出来了;我回来了,回到没有半点印记的故乡,让我这年近半百的人不知所措?这不禁让人想起法国后印象派三大巨匠之一的画家高更名作《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
高更名作《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是啊,故乡!如今拿什么安放我们那份思念?又用什么来慰藉我们那片乡愁?我们连“自己”都无法认识了!人生就是一首回不去的“乡愁”,年纪愈大就愈发念叨、愈发想念!(写于2018年3月2日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转载注明作者:老阳开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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