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十日,教师节,恰好也是星期天。
星期天历来是小城最有活力的时候,不多的几条主街道,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职专门前早早悬挂着欢庆教师节的过街横幅,一小、县直幼儿园等沿街学校门口更是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很有些欢度的样子。
记得女儿上小学时,每到教师节都要慌着地给老师挑选节日礼物,她的那份执着与虔诚甚至让我有点酸酸的感觉,并且低俗地以为那不过是老师们强加于孩子们的一份摊派,和一份廉价的虚荣。所以作为一名代课老师,我根本没把过教师节当成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我照例过我的星期天,照倒到街角去扎堆下棋。
晚上,我偶而打开手机,突然看到了几条短信:“老师,您辛苦了”;“教师节来临之际,祝您节日快乐”;“一份小小礼物送给您,您是严师,更是慈父”……我在脑海里竭力搜索这些不速之客的名字,终于和班里的几位学生对上了号,有几个似乎是新提的班干。她们还知道尊敬老师啊!我的心猛一热,但我随即一个人笑了。毕竟不过两周的时间,世故,狡黠!想想她们近几天的”杰作”……几十分钟后,当我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再次打开短信,一个个鲜活的形象似在眼前,与她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如幻灯片一样闪过……
二
十几天前,经一位在职专任教的老乡介绍,我到一所职专学校代课,任这个二年级对口升学幼师班的班主任,兼教语文。尚未走马上任,一位热心同事悄悄告诉我:这个班极难管,已经换了两任班主任,到我这里已是第三任了,曾经气跑任课老师,顽劣得很。
这个班有三十五个人,幼师专业,青一色的女孩,最大的十八九岁,大部分十五六岁。这群女孩大多来自乡村,在城关住的约占六分之一。她们这一茬属零零后,多是留守儿童,父母很多长年在外打工,有的还是离异家庭。按社会上的说法,进这所学校的多是中学成绩差或中考升不上学的“另类”。
开始,我扮演好好先生,竭力“讨好”她们,试图走近她们的世界,目的是让她们接受我这位新班主任。先观察,先摸底,个别谈心;尽量少批评,多鼓励;将她们三十五人名字编成四字一句的韵文;还为她们写了一首具有象征意义的爱心小诗《野蔷薇》。或许出于对我这位不大帅也不太丑的男老师的好奇,她们一开始表现都很乖,看不出有啥大毛病。我一时陶醉于初为人师的喜悦中,开始怀疑我的热心同行是否大惊小怪,或是危言耸听。
但很快,我明白,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不几天她们的缺点便暴露无遗:不守纪律;爱化妆;任性,叛逆;玩手机上瘾。学校要求周日晚上返校,总有个别人不到,要么晚自习开始了,才提着大包小包慌慌张张跑进教室;上课不听讲,照镜子,正是由于她们一多半人上语文课时照镜子,气走了语文老师;上早操、课间操有人躲在厕所里,人数从未齐过;玩手机更不用说,简直是相依为命,上课打游戏,看视频,看影视,有人书本也不拿。总之,陪着玩可以,干万别提学习。她们不时挑战我的底线,出于师道尊严不发火不行。首当其冲的便是作为”领头羊”的几名班干部“集体腐败”:照镜子,化浓妆,只管晕着玩,不律他也不自律。我终于按捺不住怒火,电闪雷鸣之间,快速缴了几位前班干的械,换上一帮“新贵”,强势打压下,勉强稳住局势。
随后好像战火不断。还有人面对老师的批评,翻白眼,撇嘴,高声顶撞,这是做老师最不能容忍的。几干年的尊师重道到了这群孩子面前狗屁不如了,我于是大发雷霆,把讲台拍得啪啪直响,被迫中断讲课。总之道理是天天讲,不知讲了多少遍,婆婆妈妈的,我已觉得自己已不是个男的,那种啰嗦连自己都讨厌。可仍有个别人阳奉阴违、顶风违纪。
教室里短兵相接,唇枪舌战,想教与不学,严管与自甶散漫,要求进步与退步堕落,俨然成了不见硝烟的战场。而我和这群野丫头的较量中更是”受益匪浅”:胸口两肋沉闷,便秘,食欲大减。此刻”开胸顺气丸”、”黄连上清丸”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妻子看到我的窘相,调侃地说:“老李,不行打道回府吧,还真想为党国玉碎了!”说实在有几次我真想打退堂鼓了,可又不甘心。而那些个女孩们却象浑然不知,依然我行我素。
然事还没完。一天上午下课的时候,教务科长一脸严肃地叫上我,问最近班里情况。我竭力地搜寻字眼:“太皮,不好管”,我嗫嚅着。教务科长照例讲了一通大道理,最后提醒我要注意方式,注意男老师形象。我这才明白,是有人暗地告了黑状。说我作为男老师讲话不文明,说她们“垃圾”,”将来嫁不出去”一类的话。可恶!
走出教务科,我满腹的委屈。作为任课老师,我殚精竭虑。背课坐得椎间盘病发,上课教她们正课,教她们书法,教她们作文,教她们人生道理;当班主任,我呕心沥血。每天一早一晚守着她们,整天提示她们注意身体,注意安全,甚至自己垫钱给她们买药,领她们出校门口看病;为当这个班主任,我全力以赴。没空探望年迈的老母,没心情过问远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儿;为当好这个班主任,我牺牲了多少休闲与社交!可她们……
我的郁闷无可名状,我的心底难掩失望,难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吗?与同事们交流,同事们告诉我,别抱幻想,她们不会感激谁,尽咱们本分和良心吧。然而我那位介绍人不这样看,他听了整个班级情况后,鼓励我说,比原先好多了,多数学生还是明事理的,皮的只是少数,这个节点干万不能松劲。最后他笑着对我说:“老弟,能把差生教好才显本事,放弃杂念,执着去做,自有功德!”
也是,总不能知难就退,至少也得给眼前的老兄一个交待。然而我还是决意做两手准备,悄悄写了一百多字的辞呈压在抽屉,随时准备”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三
周一上午,第一节铃响,我象往常一样走上讲台。准备讲课:”同学们,今天我们开始上第三课”。便从讲台的粉笔盒中拈起半支粉笔,准备板书。转身之际看到黑板上有满板的字迹,准是谁又忘了擦黑板,这群懒猫!顿时一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我压着嗓子,瞪眼环视着教室:”该谁值日,咋不擦黑板,让老师怎么上课?嗯?!”没人递腔,只见一个个趴在桌上,哧哧地笑。”干什么,造反呀”!我快要按捺不住了。”老师,看看再说”。前排一位平素最安份、胆小的女生低声怯生生地说。我猛地回过头来,看到黑板上原来用五彩的粉笔写着:”老师,教师节快乐!”我一下怔住了……血往上冲,眼睛感觉被某样东西蒙住,鼻子有种酸涩的感觉,我再次转过身来,全班女生齐刷刷站起,齐刷刷地鞠躬,随即响起了齐刷刷的女声:”老师,教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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