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P是一头猪。
它是母亲花了大力气买回来,一到家,母亲便对我和弟弟说:“这头猪可要好好喂,下半年的学费、过年买衣服的钱,可都得靠它,知不知道?”我和弟弟拼命地点点头。
小猪初来乍到,有些拘谨,它依偎在墙角的稻草处,止不住的发抖。
弟弟蹲下身子,轻轻的抚摸着它,白色的毛硬得像刷子:“哥,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那就叫它阿P吧。”我看着这头小白猪,想起刚学的英文单词。
“对,就叫它阿P,阿P先生。”
父亲为阿P先生盖了一座猪圈。其实就是简单的木头装订起来,上面再盖上疏松的稻草,倒也遮风挡雨。阿P先生似乎也挺满意的,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母亲希望阿P先生能够快快长膘,便时常叮嘱我们在天气好的情况下,去麦地或是田埂上, 薅一些富木秧、马郎菜还有野辣菜回来喂猪。说是吃青草的猪,长得快, 胃口好,增膘。
我们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就这样为阿P先生开启了小灶。
阿P先生住进了猪圈,和老黄牛做了邻居。还有一条狗为它站岗,十分安全。可是母亲还是不放心,现在村子里经常有贼出入,我家的几只鸡上个月刚被偷,让母亲心有余悸。于是,她把我的凉床从里屋搬到了靠近牛棚的地方:“你和弟弟轮流守夜,既看护了牛又看护了猪,一举两得。这学费可都指着这一头猪和一头牛呢,可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啊。”
我不敢马虎,便让狗睡在我的床下,随时探听夜贼的踪迹。阿P先生安然地躺在猪圈里,吃着母亲为它熬煮的猪食,那可是五谷杂粮营养餐啊,红薯、南瓜、稀饭、麸皮还要加一些米糠。这家伙对米糠甚是挑剔, 米糠必须控制在半葫芦瓢,加多了,它就使性子,把猪食拱到一边。真是一个难伺候的主儿。
母亲说:“养猪,就是零钱聚整钱。别看平时喂它点好的,花了点钱,只要它一出栏,卖上个好价钱,那百元钞票立马就有好几张。”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卖猪的场景就在眼前,她数着票子,心里美滋滋的。
有一段时间,天气好得出奇,几乎每天都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我和弟弟只要一得空, 放学的路上、周六周日的午后,就会直奔田野里,薅马郎菜、打猪草,阿P先生吃青草上了瘾,连猪食都吃得少了。为了让它不掉膘,青草只能作为它吃完猪食后的零食。阿P先生先是抗议,绝食。也只是绝食了一会儿,耐不住腹中饥饿,于是大口大口吃起了猪食。我和弟弟适时地把青草供上,它像是一个吃完了饭得到了赏赐糖果的小男孩,竟顽皮地把青草拱到了鼻子上,然后一点点地吃起来。
端猪食的活由弟弟来干,而我则接过了母亲熬煮猪食的活计。从芋头窖子里提出来储存了一冬的红山芋和白山芋,切成片,然后掺上麸皮、米糠,加上一些剩饭。木柴火架上,猪食就在铁锅里翻滚着,“咕嘟咕嘟”。猪食熬煮得恰到好处, 就连灶台旁的狗闻到香味都忍不住地摇起了尾巴,哈喇子直流。
我和弟弟担心阿P被偷的事, 最终发生了。那天半夜,弟弟睡在牛棚里看护阿P。我半夜里起来撒尿,特意去猪圈里转了一圈, 猛然发现,阿P不见了!我摇醒了弟弟,冲着父亲和母亲喊:“爸、妈, 猪被偷了!”
一家人急急忙忙穿起衣服,四处寻找。村路向西,几个人仿佛抬着什么向前急走,我在村口敲起了盆:“ 抓贼啊! 抓贼啊!” 然后, 不顾一切地向那几个人冲去。村子里的人听说有贼,都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有的拿着镰刀,有的拿着菜刀,有的拿着棍棒,还有的拿着叉鱼的叉子。
几个小毛贼丢下了阿P,就向西奔去。只见阿P四蹄朝天,猪绳被割断,嘴里含着一个馒头,满嘴的酒气。
“看来,猪是吃了含有酒精的馒头, 醉了后, 被这伙贼抬走的。” 村里的王大伯说。
“ 幸亏强子发现及时,要不然,这头猪算是给贼喂的了。”父亲揩了揩额头的细汗。
“得给猪套上锁链,然后钉死在猪圈。要不然,这贼下次还来偷。” 母亲说。
第二天,父亲就去镇上买了一个铁锁链,然后做了一个结实的项圈,给猪套上。为了安全起见,他选择了一个又粗又长的铁钉,把锁链死死地钉在猪圈的地上。阿P依旧没有完全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它的眼神仍然有些迷离。
父亲的办法很有效。自此开始, 阿P先生的安全等级上升到了特级。
六月间,天热得似火。
暴雨是在一个傍晚来临的。老天爷像憋了很久的委屈似的,雨点不顾一切地落了下来,一直下了三天三夜。
暴雨终究导致上游大坝决堤,发起了大水。滚滚洪水淹没了农田和村庄。我们是在半夜,被村长通知要搬到村后的土坝子上的。父亲让我和弟弟牵着牛, 他和母亲则慌乱地搬着家里可以紧急带走的东西,不顾一切地向村后的土坝子上冲去。
黎明前雨停的时候,父亲望着眼前的洪水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猪也没牵。”
母亲也是一脸的茫然。
弟弟说:“阿P先生一定淹死了。”
我则凝望着猪圈的方向若有所思。心中对于文具盒、新衣服的幻想,在想象阿P先生沉入洪水中的那一刹那,化作泡影。
这时,邻居王二嫂说:“强子妈, 有人看见你家的猪被洪水冲到大新集去了。”
大新集离我们村十几里路,就算被冲到大新集,这一路向南,要么猪被淹死,不淹死最后也成了别人家的猪了!
我沮丧地说:“学费被洪水冲走了。”
母亲有些不死心,对父亲说: “要不,你带着强子哥俩,去大新集找一找。”
父亲说:“那么肥的猪,在水上漂着,扎眼得很,就算淹死了, 也会被人捞上来,宰了,腌起来。”
王二嫂说:“你家的猪饲料喂得太多了。看把猪喂的,肥得流油。”
正当我们一家四口人坐在土坝子上,失落地品味着洪水带来的苦涩时,村长站在他家的房顶上喊: “强子妈,快来看,那是不是你家的猪!”
只见,阿P先生正从村西的洪水里向土坝子方向游来。它浮在水面上,露出鼻子和尖尖的嘴巴,模样憨厚而可爱。它游泳的姿势矫健而敏捷,也许是脖子上还拴着铁链, 它的头时不时地被水没过了鼻子。
远处,划着船儿在洪水里的村人说:“嘿,真是奇了怪了啊,我老远就看见这头猪从大新集那个方向往村里游啊,这猪还认家哩。”
阿P先生游上了岸,铁链子还坠在脖子上。
我们一家人围着阿P,竟说不出话来。村人们也围上来,纷纷说着,真是遇到奇事了,被洪水冲走了十几里,还能游回家,真是难得。
秋天,阿P先生卖了七百五十块钱。卖猪的时候,母亲没在场, 村里好多人都围过来,送阿P先生最后一程。它不叫也不闹,四五个壮汉把它的蹄子捆好,抬上了农用三轮车。我和弟弟数着卖猪的钱, 心里却别扭得很。
那一年,我们家卖了一头猪, 六十块钱给我和弟弟交了学费,余下的钱,也给我们一家人买了新衣服,年底过年更是过了一个“肥年”。从那年开始,直到现在,母亲好几年都不吃猪肉。我们家再也没养过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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