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妈一直很嫌弃我这个女儿,有时候我严重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上小学时,家里离学校有近三公里的田埂小路,碰上下雨天,泥泞的路又窄,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溜到旁边的水田里,自己默默挣扎爬起来,带着一脸一身的稀泥哭着回家去换衣裳,老妈丝毫不心疼,还大为光火的斥责我:“走个路都走不好,还有脸嚎?”
遇到下雨天,放学时总有许多家长带着伞或雨衣早已等候在教室门外多时。有一次,老师刚说完“放学”,话音未落还没走出教室,一位阿姨就站在门口带着一脸慈爱颤声高呼:“陶幺儿嗳!”我们全班哄堂大笑,顺着她期盼的目光望去,陆新陶同学窘得头都要钻进课桌肚里去了。但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看见他妈妈来过学校。
这样尴尬的事情,我倒是毫不担心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因为我老妈从没给我送过伞或别的什么东西。她总是日理万机的专注做一件事——打麻将。有时候看到我淋成落汤鸡回家,她还会打趣我狼狈的样子几句,借以掩饰她心底里微弱的愧疚,如果她有过愧疚的话。
一直觉得我老妈是个猛女,不但内心强大,做事也泼辣。却偏巧生了我这么一个胆小懦弱的窝囊废。
小学放学回家路上,我总是被同村的几个男孩子欺负。他们一边朝我身上扔小土块,一边还有节奏的齐声喊我的绰号。每次我都灰头土脸一边哭嚎一边逃奔回家,老妈见到我这个样子,气得随手就往门口树上撇下根小树枝抽我:“你是没长手啊还是没长脚?揍不死那帮小兔崽子?”
老母鸡难得也有护崽的时候。
有一次放学回家,老妈看到我满脸青紫的抓痕,一再追问我是谁干的,我支支吾吾不肯说。她气得又要抬手打我,我只好如实道出了那个女生的名字。没想到第二天她就悄悄尾随我身后去了学校,叫了班主任和那个女生出来,猝不及防打了那个女生一耳光,然后一把把我拽过去,指着我脸上的伤让惊愕的老师看。当时我早被吓懵了,老师也被她的彪样唬得一愣一愣的。
似乎越是强悍的人,往往上天越要给她安排更为残酷的人生考验。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老爸因病去世了。老妈从此放弃了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彻长城”的工作,一个人默默种田种地供我上学,我也很少再听到过她彪呼呼的大嗓门。
好不容易到了初中二年级。有一次周末放假,我从住宿学校回到家。从未拿正眼瞧过我的老妈,忽然用一种像看家里小狗的眼神盯着我的脸细瞅,嘴里还喃喃自语:“咋长成这样了,越来越不像我,这脸盘子大的,能有一亩地了。倒是粗胳膊粗腿的,也不晓得咋就是还没洗身上来,将来可别不能生养。”她自顾自的絮絮叨叨,假装浑然不觉我那即将要对她瞪出来的白眼珠子。
这一点算是她多虑了。我的初次生理期只是比常人晚了两年而已,其它一切正常。正常完成学业,正常恋爱失恋又再恋,正常工作失业再创业。后来我要结婚了,她送我出嫁,抽抽噎噎哭个不停,我没哭,因为嫁的不远,婆家跟娘家相距不到两公里。感觉上我只是去了趟菜园子。婚后不久,我就带着我的“菜”回来了——我也成为了我孩子的老妈。
或许,越是命途多舛的人生,往往上天也越是不忍其太过艰辛而漫长。
老妈病重倒下了。我带着一岁的孩子去照顾她,给她做饭洗头洗澡洗衣服,一面照顾淘气的娃。本就没什么耐性,加上心里悲怆,常常会无法自控对着小孩子大吼大叫。她倒还有兴致来揶揄我:“我看这十里八乡的,肯定是没有一个鬼的了。”我问为啥,她笑:“就算是有鬼,还不都被你吓跑了啊。”
继而她又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一个小孩,好不容易托生来到你们家,也是前世的缘份,要有耐心,教他成人。”
我心里忧闷,只不作声,她也就不再说话。
不久,老妈病逝,45岁不到。
一晃,今年已是老妈逝去的第十个年头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临近清明,我却没空回趟老家,无法到她坟上插亲。谨以此文祭奠。老妈在世时总对我说:“生人不拣死人过。”可我通篇所述,大多是她的一些“过”。正是因为这些,反而令我最不能忘怀,令我格外的思念她。
但愿,每一位故人的坟前,会由那一朵朵初初悲伤难舍的白菊花,历经流年,到后来,都能升华成对生死豁达透悟的红剪纸。
希望我们都能过得红红火火,尽管我们阴阳相隔。
老妈,分别十年了,我过得还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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